父亲的忌日很快又要到了。 清早,莫胥独坐窗前,静静回忆破碎的那个男人,和同样破碎的青春。 少时,能跑能跳那阵,他最喜欢的最期盼的,就是等那个男人回来,不吝啬地张开大手摸他的头。 但记忆中,那个男人只伸出过两三次手,常常面无表情,不知道心里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在医院做的那场梦美好到他自己都不愿相信。 出车祸后,他更不可能再等来全家人笑声连连,似攀上云巅,同夏日奔腾的瀑流一般,阔远绵绵。 “得,”想着啊,他又笑出眼泪,“多久的事儿了。别再想了。” 莫胥抹抹泪,抿抿嘴,又专心投入到写作中去,下午三点多,他总算花费两天半的时间摸完了新小说的大纲。 休息了几分钟之后,他打开小说软件看看书评。 翻着翻着,有一条评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的名字叫“半个太阳”。 【今天天气挺好,出去走走吧。】 他转头看向窗外,风云温和,晴朗澄明。 外婆还是老样子,在院儿里晒太阳,十年前的荒园早就花草争艳,虫鸣鼠窜。 说起来,从前有个女孩也讲过类似的话。 虽然心里有些感触,但他没有马上回复这个评论,只是默默翻阅了其他的章节,紧接着令他更惊讶的是,这人从第一章开始就留下过书评。 看样子是个老粉丝?他想。 那,回复下? 【您好,我这边天气确实不错。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没想到这条消息刚发出去几秒,就收到了回复。 【不用谢,你写得很好,加油。】 【您回复这么快啊。】 【正巧刚刚在看你的文。】 【看您关注这本书挺早的,有什么建议吗?】 【按你自己真实所想去写就好。】 【我知道了,持续努力中,谢谢您。】 这句话发出后,那人没再回复。 莫胥放下手机,想起刚开始写书的狼狈样,签约过不过且不说,有时码字太慌,不是这错个字儿,就是那乱个词儿,或者哪句话读不通,哪段内容不适配......总之,各种不顺当。 现在呢,他看看手头几本订阅不错的书,深感这十年没白过。 但他心底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遇见她,没有听从她之前的建议,没有受到她诚挚的鼓舞,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裴青青啊裴青青,他闭上眼,慢慢靠上轮椅。 唉,你怎么就嫁人了呢。 啊不,不不不,也不是这么个意思。 嫁给那人其实挺好的,有钱,人长得也正。二十八了,也差不多该有个家庭。 但,怎么就那么快呢,怎么就转眼间...... 等等等等,十年,好像也不算快,啧,好吧。 还是很不愿意相信你嫁人了...... 嫁人是应该的,应该的! 他的脑子一片混沌,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浆糊,一会认同,一会反驳,把这台独角戏唱得完完全全不辨自我。 那个纸条......想到这,他睁眼,轻轻拉开抽屉,但不敢展开它看里面的手机号。 他知道,这号啊,一旦打过去,就再也没有放下的余地。 “啪——” 抽屉被狠狠关上。 “啪——” 又一声儿,他趴到桌上,将眼泪堵在双臂中。 良久,一阵风突然拂过他的左臂,紧接着有人拍拍他的肩。 “莫胥。” “什么?” 他猛然抬头,看见她的那一刻,意料之外这几个字都显得不可思议。 原来,那阵儿温润的风就是她携来的么。 她微微一笑,把红色呢绒大衣捋顺到臀部,然后慢慢蹲下,伸手理理他挂在额前的几缕头发。 “多久没剪头发啦,快赶上我这么长啦。” “你怎么,在这......” “唔,”她并没有回答他,“累了吗,写这么久,中途也不知道休息会。” “青,裴青青,你到底......” “嘘——我先问。莫胥,你想我吗?” 她伸出食指轻轻放在他的唇前,闻言,他颤抖着点点头。 “我也好想、好想、好想你。” 话罢,他瞪大眼,看着她褪去自己的外衣,露出光滑白嫩的肩,然后从桌上抽了一张纸擦去自己的口红。 “莫胥。” “嗯。” 刚刚还晴朗的天儿变得有些阴沉,冷气挤进窗户,看见...... 她慢慢坐到他腿上,尽管双腿没有知觉,但他内心直痒痒,唾沫已经不够咽下去的。 很快,乌云汇聚,电闪雷鸣,滂沱大雨趁势席卷大地,它们砸到地上的声音渐渐盖过呼啸的风,恼怒的闪雷。 她挽住他的脖子,妩媚一笑,慢慢亲吻他,抬头时,眼泪顺着她的下颔滚到他眼中,这让他的眼睛很涩很疼。 “莫胥......你该......带我走,为什么......如果......” “你说什么?” 她的面容愈发模糊,言语愈发不清,见此,他努力睁大眼,但那几滴泪水着实烧疼了他的眼睛,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了。 “我......你。”她说。 最后那抹笑容,也随风雨而去。 等他完完全全清醒过来,抬头一看,窗户大开,外面雷电交加,雨水已经把他放桌上的一排书浇湿了。 “胥胥,胥胥啊,下大雨了!” 外婆刚好走进卧室,看见这一幕赶紧给他关好窗,回身把桌上的书都抱到地上摆好。 “你睡着了?”外婆从她兜儿里掏出一团纸,“来,擦擦脸,全是水。” “嗯,谢谢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