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郑百盛微微弓着脊背吗,送姜聿出了御书房。
此刻的姜聿同进宫之时,神情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好似方才自己压根没有在御书房中说出那番惊人之语一般。
郑百盛在一旁陪着,见他如此神色不惊,忍不住笑着道:
“您倒是同摄政王颇有几分相似,难怪公主殿下一开始不知晓您的身份时,便愿意亲近您。”
他若只说前半句话,姜聿兴许还不会有什么反应,可郑百盛话里提及了楼绒绒,他便极感兴趣了,转头看向郑百盛,问道:
“何处相似?”
郑百盛笑着道:
“您同摄政王殿下一般,都是看着极冷静理智的人,可若是有人触及了在意之物,便是动辄会将性命都押上,绝不会轻易放过那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之人。”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姜聿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可郑百盛竟然说费鹜苏也如此,这便出乎姜聿的意料了。
他脚下一顿,讶然地抬眸看向郑百盛,后者一面做手势提醒他注意脚下,一面话语不停道:
“当年摄政王殿下还未立下如今的功绩时,曾经入宫来见先帝,那时老奴
也不过先帝身边一端茶的小内侍,殿下入殿时,正忙着与先帝倒茶。”
他语气感叹:
“殿下提步入殿,毫不犹豫就跪了下去,恳求先帝允他放弃是时已是囊中之物的世袭官位,披甲上阵,带兵抵御外敌,像是一把长刀直入,愣是未曾遮掩半点来意。”
“当时战事唱衰,朝中唱颓,几乎无人敢有把握应敌,殿下从未领兵上阵,却在先帝面前应允,给他一千将士,若是一个月内他打不出一场胜仗,愿以项上人头赎罪。”
“先帝亦十分讶然,便问他,如此拼命,是为了什么。若换做旁人,这会儿兴许就要拉扯些什么为国为民、替国尽忠的大话了。可当时只有十八岁的殿下,却冷着脸说,因为武将立功有了爵位之后,就可以为自己的母亲和妻子请封。”
郑百盛苦笑一声道:
“您当时不在朝中,或许不知,殿下生母早逝,没过多久,生父镇北王便娶了殿下生母的庶妹为续弦,对殿下颇为冷待,甚至还起了念头,想让续弦代替元妻入费氏一门的族谱,这样一来,续弦所生的子女便能成为嫡子,继承镇北王的爵位。”
“当时殿下请命出征,正是为了立功之后,为母亲请封诰命,有了天子亲封的诰命,那小苏氏无论如何便都没法越过殿下的生母去了,殿下并不是在意生母能不能进费氏一门的族谱,只是不愿意让卑鄙小人踩在母亲头上耀武扬威。”
姜聿闻言,眸中掠过一丝意想不到。
自他见到费鹜苏起,记忆里,他便一直是那副不染尘俗的冰冷模样,行事克制冷静,除了在楼绒绒身边时有些儿人气,其他时候,比起一个人,他更愿意相信对方是一块在冰原冻了几百年、又冷又硬的石头。
若要想象他当年这般愣头青的模样,还当真有些难度。
可再一想,当时刺杀离王一行,他分明身受重伤,却愣是不顾自己的安危,在追兵不断的时候,还敢冒险回到敌营,非要除去离王,完成使命。
单以这件事来论,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丝毫不算夸张,这样一来,二十几年前,他能做出这样的事,也就没那么让人意外了。
在郑百盛的讲述之中,他第一次如此细致地知晓了,当年费鹜苏领兵一路击退北秦铁骑的往事。
先帝当时便
为费鹜苏的孝心所动,拨给了他三千精兵,承诺费鹜苏,不论此去成是败,皆会给他母亲封赏诰命。
费鹜苏亦没让先帝失望,领着三千精兵,直奔当时被困无缘的静安城,却没按所有人想象的那般,驰援守城,反倒疾行掠阵,趁夜突袭了北秦军队后方的粮队,逼得北秦军队不得不折返回护。
如此一来,静安便有了喘息之机,终于撑到了援军大部队赶来之时。
而一击得手之后,费鹜苏却没有这般轻易便放过敌军,以不过三千的队伍,转头便从侧翼切入敌军,在夜色未明前,顺手便重新夺回了一座被北秦攻下的小城。
这座小城,不论是原本作为大庆的版图,还是被北秦攻下之后,其实都算不得什么险要的据点,尤其是还在阵线之后,哪怕夺回来,从地图上看来,甚至可以说四面皆敌。
当时得知消息的大庆守军和北秦军队,都以为费鹜苏是新兵上阵,纸上谈兵,夜色之中慌不择路,才会浪费兵力在这里,先前出其不意,围魏救赵突袭粮队之举,亦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罢了。
可很快,他们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无
知,并且由衷地感叹,这世上的有些人,当真是生来便合该在战场上驰骋的——
费鹜苏从这座小城起,利用剩下的兵力和城中的守军,纵兵直接切断了北秦军队的补给,相当于扼住了北秦军队的咽喉,像是一刀斩断了鸡脖子,将为首的北秦军队短暂地困在了大庆的腹地。
这时众人才慌忙后知后觉地重新打开地图,顺着费鹜苏行军的路线看去,才恍然意识到,虽然小城并不艰险,亦并非扼要之地,可大庆疆域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