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仪轨。
有些画轴投入火中,在风与火的鼓动下,倏忽敞开来,显出内里描绘的绮丽山水、隐逸神人,杨惠之看着那些被风火扯开的画稿,一时入神,浑然未有注意到就在大火舔舐画稿之时,有十余个或高或瘦的氅衣道士从远处的河堤上缓步走下来,今下正临近了他的身畔。
为首的那位面目清秀的青年道人看着那些画工不弱的画稿被火吞噬,有些心疼地道:“这样画工,已经出神入化,有‘吴道子’八分神韵,就这样投入火中,被烈火烧尽,莫非不心疼吗?”
“正因为它近似道玄师兄所作,才不值得心疼。
而且,老朽蹉跎一生,而今终于望见前路,正是最高兴的时候,焚去从前画稿,也是为今下望见前路而贺喜,又有甚么值得心疼的?”杨惠之面露笑意,回了那出声的青年道士几句。
他把话说完,方才觉得当下气氛不对,转头就看到了那几个面相陌生的道人。
杨惠之的神色又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群不速之客。
站在他身侧的群道之中,除却为首的青年道人面色和善以外,其余几个道士多是神色低沉、眼神里藏着莫大心事的模样,他们这副作态,更叫杨惠之不敢接近。
老画师正惴惴不安之际,苏午与陶祖、洪仁坤缓行而来,站在了他的身后。他见到苏午走近,顿时大松了一口气,面上又流露出放松而谦卑的笑意,侧身向苏午说道:“不良帅,这几位高道……”
“我知道他们。
老丈,当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往那边去。魏洪煮了肉汤,你先喝一碗,暖和暖和身子。”苏午笑着打断了杨惠之的言语,向其点头说道。
杨惠之赶忙应了几声,又侧头忌惮地瞥了那以青年道人为首的群道一眼,从这处火堆旁匆匆离去。
投入烈火中的画轴已烧得差不多,只剩残余灰烬了。
苏午隔着那堆烈火,向对面的青年道人稽首行礼:“李含光道友,贫道稽首了。”
那领一众高矮胖瘦不同、唯有眉宇间同有重重心事的道士前来的青年道人,正是茅山掌教大宗师——含光子。
李含光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苏午,同样躬身稽首还礼,而后笑着向苏午问道:“尊驾可曾授得符箓,得道门真传,有三师护道?
不然何以稽首行礼?”
“也曾授得真箓。”苏午笑着回应,大道神韵自周身流转,于身后隐约交织成一道昏黄符箓。
那符箓若隐若现,其上种种云芨文字、祖师印记,终归难以明晰。
只是符箓道韵展现开来,便有‘另辟新天’之相——李含光陡见那道模糊不定的符箓,其面色惊讶,开声道:“似有太平道符箓之道韵,天下传言道友系在山野间隐居百千载,逢盛世而出。
如今看来,传言是真?”
苏午故意未有直接展露黄天符箓,只是外放几缕黄天道韵,李含光却也识出了这般与汉时太平道近似的道韵,其见识确是非凡。
含光子临于苏午眼前,更叫苏午生出一种‘远在天边,捉摸不定’之感。
此般‘捉摸不定,远在天边’的感觉,苏午只在面对展露阳神之时的陶祖身上,感应到过。
他因而猜测,这位‘含光子’、日后茅山复兴三祖之中的‘兴祖’,时下或已真正证就阳神,登临此岸!
而李含光目视苏午,亦觉得苏午好似一个‘谜团’一般——他分明能从这位不良帅身上,揣摩到种种法门痕迹,然而那诸般法门相互勾连,彼此嵌套,彼此推转,竟又好似变作了一种精密至极的‘道理’,在他目下徐徐运转着,他纵能勘破其中一环,却也无法借那一环,窥得秘密全貌!
以李含光如今修行,足可以‘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但这般‘一叶知秋’的洞见,在这位不良帅身上,亦丝毫不起作用!
这样‘谜团’,反倒叫含光子陡生‘求解’之心。
而苏午对今下见到的第一位真正活着的‘阳神’,亦有颇浓厚的探究欲。不过,在此之前,还是需要先分出敌友,辨出内外。
苏午未有回应含光子的疑问,他在火堆前盘腿坐下,含光子及其身后群道亦纷纷‘落座’。
双方坐定以后,苏午目光从含光子身后那些神色或忌惮、或凝重、或敌视的道人身上掠过,转而向含光子问道:“道友并不似突然临于此地,恰巧与贫道一行在此相遇,倒像是专程来寻贫道。
道友为何而来?
请明示。”
在含光子身后群道之中,苏午亦看到有几张熟面孔。
譬如茅山宗叶法善,譬如众妙宗神视。
前者见苏午目光投来,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后者则神色惭愧,想要与苏午言语甚么,终究在身旁尊长眼神压迫之下,不敢出声言语。
含光子身后群道,对苏午分明怀有戒备与忌惮,甚至有些道人的神色堪称敌视。
偏偏含光子本人是一副和风霁月的模样,旁人见到这副情景,不免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