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兄长都从任上赶回家来。
李温书看着妹妹,她肩膀颤颤发抖,默不作声的哭,眼泪止不住了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淌,又怕在家人面前丢脸,遂抬手抹了把,清润澄净的眼眸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为何一定要去国子监?”
堂中只剩下父亲和兄长,两人面上俱是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闻讯急赶回来的。
李幼白吸了吸鼻子,道:“考进士,博功名,入内阁,光宗耀祖。”
本朝民风开放,政通清明,朝中不乏女官居于高位。
前两年长公主与陛下献策,要放宽取士限制,不拘一格,不计门第,不论性别,举贤任能,但凡识达古今的有才之士,皆可参加朝廷举办的考试。陛下采纳了长公主的提议,自此以后越来越多的女郎走进书院,走向朝堂。
李沛眉心紧蹙,瞟了眼立在旁侧的儿子,又往窗外看去,确认没有第四人后,低声说道:“你天赋高,又肯用功,本是读书的好苗子。”
李温书跟着点了点头,幼时他读书练字,随便给妹妹一本什么书,她就会乖乖坐在旁边,且翻看几次便能默记于心,同样年纪差不多的二妹却是坐不住的。
李沛话锋一转:“但你不能去国子监,也不要往下读了。”
“为何?”兄妹二人异口同声,说完,互看一眼便都齐刷刷望向李沛。
“你母亲偏爱晓筠,我心里清楚,但她藏你的具结书,实则另有隐情。”李沛语重心长,将目光落在女儿面上,“我和你母亲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今夜该与你们坦白了。”
“幼白,你不是我李家骨血。”
“你的亲生父亲,是我当年的同科状元,言文宣。”
李沛说的徐缓详细,但仍给堂中两人极大的冲击,尤其是李幼白,自始至终,就像被人推到一团絮麻中,脚踩不到底,喉咙发不出声,手心冒出绵密的热汗。
在祠堂跪了两日多,水米未进,本就虚弱,如今乍一听到自己的身世,更是如遭雷劈,一阵晕眩,李温书忙搭手扶住。
原来她的生父与父亲是同科进士,生父言文宣殿试后被陛下钦点为状元郎,父亲是榜眼,探花则被闵弘致摘得,三人因此成了挚友。
后言文宣在翰林院做编修,眼见着是要进内阁的,谁知他竟自请离京,去了江州那等荒凉地做知州。陛下惜才,三年后又将他召回京中,入了礼部。
翌年春祭,闵弘致揭发上奏,道言文宣意图在祭礼作乱,而后侍卫果真搜出行刺的刀剑火/药等物。因事关重大,此案经由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审查,言文宣俯首就缚,定罪后没几日便被斩首示众。
“文宣到江州的第三年秋,也就是贞武八年,他托心腹丫鬟将你送到李家,告诉我你娘失踪了,你爹说言家要出祸事。”
“我到李家半年,我爹便被召回京中,也就是说,我爹预感到他会死?”李幼白很快理清了脉络,事情听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李沛道:“此事疑点重重,但牵扯到陛下,且你生父并未喊冤,故而无人翻案。”
“我娘是谁?”
“无人知道你娘身份,文宣是瞒着我们成的婚,连前来送你的丫鬟也不知道。”
李幼白握着兄长的手臂,一瞬不瞬地望向李沛:“爹爹,您相信我生父的清白吗?”
李沛没有犹豫,顷刻便答她:“我信,文宣不会做那等弑君悖上的恶事。”
今夜的震动委实过大,以至于李沛说完,堂中静寂无声。
秋风吹着门板,发出肆虐的咆哮。
李沛复又开口:“你生父被斩,闵弘致平步青云,如今已然坐到礼部尚书的位置,且兼任国子监祭酒一职。我和你娘之所以不让你去国子监,怕的便是此人。”
一旦李幼白的身份被揭开,不单单是她,还会给李家招来祸患。
她抿唇沉默着,濡湿的睫毛垂下。
深夜,半青端着一盆水走进屋里,弯腰蹲在地上。她将李幼白的裤腿卷起,看见青肿的膝盖不由嘶了声,随后将洗净的帕子摁在上面,擦拭完毕又涂抹了药膏。
“幸好公子去平县前把白毫给了姑娘,若不是他去通风报信,姑娘少不得还要跪上几日,夫人好狠的心。”
半青兀自说着,“跟二姑娘比起来,姑娘你就像是捡来的,自小到大她要什么姑娘都得让着。就说许家小郎君,他分明更喜欢姑娘.....”
以往听半青唠叨,李幼白不会多想,可今日知晓了身世,再听这番抱怨便有些刺耳突兀。
“半青,你去睡吧。”
再有两个时辰天便亮了,她的心很乱,脑子里挤满了各种念头,胸口也仿佛压着一堆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天蒙蒙亮时她就顶着两个黑黢黢的眼圈来到正院,屋内将将响起说话声。
半晌,陶嬷嬷打帘出来。
“姑娘,快进来吧。”
一看见李沛和冯氏,李幼白便扑通跪倒在地,朝着他们深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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