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的论剑, 叶玉棠只看了个开头。
旁人每每说起这场论剑,都觉得是终南山上有看头的一场。因为论剑好不好看都是次要的, 主要看一个公子哥吹牛打屁。
卫小侯尺雪论剑在女伴跟前丢了个大丑, 负气练剑小半年, 倒把这八年学来的刀法缺漏多多少少找补回来了一些, 如今也还算有点本事。故连胜三场过后, 于此时志得意满地向长孙茂宣战,大抵是觉得长孙茂无论如何夙兴夜寐, 也不至于能在八个月内有什么造诣。他也确实不至于有什么造诣, 这半年来统共只学了五种禅宗内外功心法,两种步法, 三种轻功路数。不求多, 但求懂。不止熟记了招式,还得会两三百种变招。
她觉得此时的长孙茂,造诣谈不上,至少不曾走过弯路。倘或再有个八个月, 定远远将此人甩在后头去, 可惜现下时候尚还早了点。
一上台子, 卫小侯爷便笑嘻嘻的问:“你觉得, 打得过我吗?”
长孙茂如实说道,“我觉得, 我打不过。”
小侯爷又问, “那你上来干什么?”
长孙茂道, “打不过, 到头来我却赢了,难道我不爽吗?”
卫小侯爷气地一刀朝他直突而去,劲力将他生生劈退了十来步,笑着说,“爽?你爷爷这一招震海刀法,吃着爽不爽?”
长孙茂持杖的手都抖了,却还有点力气回嘴:“素闻卫奚其人又臭又响,虽老是偷偷放屁,可见屁臭是臭,却不响;今日一听,响而不臭的,原来是指这手刀法,难怪名作震海刀法。如此一来,啊,果然又臭又响。”
下头一群人哄地笑起来。
连带卫小侯爷都被气笑了,借力纵身飞起数尺又是一刀劈下,大叫一声,“又臭又响,你也得吃你卫大爷的屁!”
刀身“铮”地擦过杖身,长孙茂旋杖游身,却在背后挨了一掌气劲,向前几步趔趄。
卫小侯得意大笑:“臭屁好吃吗,长孙茂?”
旋即乘胜追击,飞身而起,一刀紧追一刀,第三刀将他整个挑翻在地,谈枭离人,飞出几十步开外;
卫小侯第四刀斜下刺出,又猛接一刀劈下!
长孙茂滚身一避,那一刀擦着他胳膊便刺入地面,场面一度十分危急。
终南论剑向来力求“点到为止”,故设四位眼疾手快的主判坐镇论剑台,以便在刀剑伤人之前能及时遏制。但倘或主判出手,一胜一败也已成定局。
此刻卫小侯一刀比一刀气势更足,劈一刀,笑骂一句,“这刀叫劈山,香不香?这刀奔月,清新不清新?合起来就是他妈的一套水席,小爷今日免费请你壮士登科,长孙茂,你感觉如何?还爽吗?”
长孙茂手无寸铁,闪躲不及,根本无暇搭话,俨然已被逼得走投无路。
此刻顽抗亦无异于苟延残喘,只会伤,不会赢。四主判之中,北极天枢已一手入袖,按捺着手中飞石,准备出手弹开那柄金背刀。
余真人不动声色将他胳膊压回桌上的茶盏边,笑道,“再看。”
但听得刀刃在地面擦出十二道锐响,长孙茂接连滚出十余尺后一把握住地上谈枭,一杖横扫过去——
卫小侯一个纵身跃起,没能就着连环劲力续上他“四镇桌、八大件”后最致命那一刀。
长孙茂持杖翻身而起,忽然整个人气势都不一样了。
手中长杖一挽一振,直袭卫小侯面门而去。
不知谁此时大赞一声:“续上了!四扫尾之一,鱼翅插花,好得很!”
卫小侯仰脸避过,又接两步急退避开接连而来的两杖,一荡一旋,趁长孙茂不备一刀递出;奈何刀比杖短上一尺有余,他亦不及长孙茂高,力道虽猛,却堪堪只能自他胁下一划而过,气劲破空,却无半分用处。
余真人捋须笑赞道:“那这一下,便是‘金猴探海’了。”
众人闻声,亦捧场笑起来。
长孙茂步退杖引,避他五尺,杖却打近六尺,叫卫小侯一步进,一步退,步进身斜,十分难堪;长孙茂却一游一走,一身黑红的褊衫,腾挪闪避之间衣角飘飘;奈何卫小侯如何挥刀劈砍,飞身踢脚,竟始终没法沾得他半片衣袖。
论剑台下叫好声迭起,不少人以为他这出反守为攻乃是出于侥幸,都回头来寻叶玉棠,看她此刻是否惊愕抑或欣慰。
但只有她知道,他此战必胜,绝非是凭运气。
前些日子,她琢磨能不能教会他某种一以贯之的法门,思来想去,想起他所持兵刃乃是杖,而世间十八般兵器之中,能长过它的唯有枪、戟、叉、镗四件。使这四种兵器的宗门罕见,倘或遇见了,其中能比长孙茂身量更高的,那便更不多见。
去年冬天大雪封山,她百无聊赖,在屋里翻看《隔帘弄花》时被他瞧见,此人颇感好奇,三不五时问她那天看的是什么书,也想借来瞧瞧。数月前,她灵机一动,说此乃是世间至晦涩玄妙的一门武功,他若是想看,以杖法来攻她。但凡她给他能挨着一棍子,书便借给他看。
从那日起,这小子简直铆足的劲,吃饭的桌上,打水的山道上,趁她练功冥神,抑或夜里隔窗说笑,又或是趁她睡着时……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