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棠想她离开洞庭后,盘川必是都留给了谷中弟子。赶路数日, 也定没有好好歇宿, 一等她上车, 将手头兔肉干与水壶都递过去。
裴沁没有拒绝, 一应接了过来。
那便是手头真的没有留什么钱。
叶玉棠随口搭话, “骨力啜那色鬼不是要当你六年跟班,为何没有跟来?”
裴沁拿水就兔肉干,咽下道, “我也不能真一甩手就走, 一群小孩还跟着我呢。雪娇那丫头武功最好, 我将身上银两都交给她, 让她带着众师妹们安全返回龙脊山。之后谷里的事, 若是有什么帮得上的, 也给若俭师叔打打下手。骨力啜这人,我也叫他跟着回谷, 他虽蠢又好色,功夫却不错;雪娇却是机灵的,我命他二人暗中照顾好若俭, 免得像上回一样, 若有什么贼子去犯,若俭也不至于孤身应敌,无从应对。”
叶玉棠听得生气, “听你口气, 真当祸事因你而起。”
裴沁没作答。
良久, 才又骂道,“你这小丫头,没大没小。哪怕我如今落了难,不做掌教,那也是你前辈。张口闭口你你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晚辈……长孙茂,你也不管管?”
长孙茂淡淡答道:“是该管管。”
她闭了嘴。
裴沁苦笑,轻叹一口气道,“从前她们说我师姐是因我而死,我本不屑,只当是无稽之谈,一笑置之。说到后来,连我都信了,为此不知因此跟多少嚼舌根的吵嘴打架撕破脸。其实都是我心虚,所以才急。十年间,江湖祸事,百余人性命,桩桩件件,夜里想起来,仿佛都与我有瓜葛,倘若都因我而起,才说得通。我问心无愧,可我也只剩下问心无愧。小时候不懂事,馋过市集上的糖丸,偷了师父十文钱,挨了好一顿打。除此之外,此生我从未做过半件亏心事。到底又是何人与我有仇?我实在想不出……”
说罢,她又自哂一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我说这些,你们信么?”
裴沁看向长孙茂,长孙茂只是不语。
她又去看重甄,重甄答非所问道,“裴姑娘容貌艳冠天下,为人知情知趣,处世不拘小节,交友爱憎分明……这样难得,除了小人妒你,谁会恨你?旁人爱之殷殷,还怕不足。”
“阁主真会说笑。”她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头靠着柔软车饰,阖上眼。
车子晃晃悠悠行于山间,裴沁倦极,没一阵就打起盹来。
到一处山中客店,叶玉棠远远瞧见亮着灯,请轿夫停车歇马,想携裴沁去吃点热食,却没叫醒她。
叶玉棠心道:索性不扰她。我与店家买个食盒,给她拎上车,睡醒再吃。
刚跳下马车,柳虹澜看在眼里,笑道,“‘旁人爱之殷殷,怕还不足。’阁主刚才说什么来着?”
此地黔蜀相接,菜一个塞一个辣,连猪蹄汤里头都搁着几粒花椒。在厨房等了阵,眼泪都给她呛出来,索性到外头树下等,由店伴将食盒送出来。
另三人都在车上,客栈外头就他师姐弟二人。
叶玉棠趁机低声问他,“为何不能叫我师妹知道我是谁?”
少室山谈话时,那二人明显都知自己真实身份。上路后,却以郁姑娘相称,这是为了小心行事,倒不难想。重甄坐拥劫复阁,饱览天下人秘辛;柳虹澜在劫复阁虽算不得一等一的高手,却是重甄心腹人物。
这几人,想摸清谁的底细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裴沁为人如何自不必说。这几人却为何对她也如此防备?
长孙茂答道,“你是谁这件事,除去劫复阁少数几人,对旁人,一概需得守口如瓶,她也一样。”
她道,“但你如今对她似乎很是防备。”
他想了会儿,才说,“出门在外,凡事小心为上。何况黔地藩镇族□□错驳杂,不怕隔墙有耳,只怕蛇鼠虫鸟皆是耳目,藏于丛山密林之中,防不胜防。”
她忽地想起马氓说:他和自己的目的是一样的。如何一样?
蛇母四徒横行黔地之时,裴沁不过是个半大丫头,她能与这四人有什么瓜葛?
长孙茂又道,“护她周全,在明在暗,不也是一样?”
店伴送来食盒,两人在树下付了银两。吹了太久山风,到上了马车中暖了一阵,她才打了个激灵。车中几人均已入酣眠,但这群人安然而眠的前提,是暗处随行了十余体力上乘的暗探。
她行走江湖,从不与人为敌,至死也不知究竟挡了谁的路,竟叫她非死不可。
师父淡泊名利,隐于深山,青灯古佛长伴三十余载,前去苗岭,也不过度化亡魂。纵是师父,也难逃死劫。
叶玉棠望着外头,密集黑云压着的山。山上皆是盘根错节的巨树,丛丛枝丫遮蔽的漆黑群山,仿佛一泓幽暗深潭。倘若不行到水中央,永远不知水有多深。
她放下车帘道,“你说得对。”纵有满身力气,也得使得出来才是。
因中途耽搁了一阵,至夜深也尚未到原定歇宿的黔州。黔州两面有山,四面环水,不好趁夜过河。柳虹澜下车与几位本地暗探交接一番,无果。
众人本都打算在马车中歇宿一夜,待天明,再搭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