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当天, 京城中下了雪,小小的雪珠子一粒一粒的,跳荡着落在皇城的琉璃瓦上, 倏忽出现,倏忽消失, 只留下一层薄薄的湿气。
从这天开始,天就一直阴沉沉的,有时候刮点风, 有时候飘几颗雪珠子, 似乎是憋着要下一场大雪的模样,然而却总不能痛痛快快下起来。
宫中各处都送了新炭,往年迎冷的时候, 淮南总有新鲜的橙子进贡来,今年因为战事,淮南不肯再送贡品,橙子只有北地自产的,滋味便差了许多,叶允让拿着一柄小小的银刀,亲手劈开一个橙子, 一半架在手炉的网子上烤着,拿起另一半吃了一口, 不觉皱了眉。
其实也不并不很难吃,只是往年吃惯了淮南的贡橙, 舌头已经养得刁钻了, 稍微有一丁点儿酸,立刻被放大了十几倍,怎么都觉得难以下咽。
叶允让随手把橙子丢在桌上, 叹了口气。
不觉想起在英华殿的时候,她总是随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先在顶上划一圈,跟着在橙皮四周均匀地划上几下,若是橙子大,就划六下,小的就划五下,手指沿着划开的缝隙,轻巧地剥下橙皮,那中间的橙子肉从来不会弄破,圆溜溜的一个,被她托在手心里,像一颗金黄水灵的珠子。
她会笑盈盈地把橙子皮放在手炉上烘着,再把橙子分成一瓣瓣的,自己留一瓣,剩下的都给他。
他当然是不舍得全吃的,淮南进贡来的橙子,统共也就几十篓,各处有头有脸的人分完了,英华殿只能得十来个,他又怎么舍得自己都吃掉?便只是自己吃一瓣,给她喂一瓣,来来往往,到底要她吃下大半个。
那样的好日子,终于是一去不复返了啊。
想来也真是可笑,他种种筹划,忍耐容让,无非都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光明正大地宠着她爱着她,可目的还没达到,他就先已经失去了她。
心头烦闷上来,叶允让抓起手炉上烤着的那一半橙子,重重地摔了出去。
殿外很快传来一声笑:“哎哟,这是怎么说?”
皇后来了。
叶允让抬头望着门的方向,向靠背上微微挪了下身子,瞬间变成了带笑的容颜,道:“这橙子太酸,简直酸倒牙。”
“北边的橙子是不如淮南进贡的甜,”皇后搭着侍女的手,款款走进来,挨着他身边坐下,问道,“叶淮的喜帖,你准备怎么办?”
也就是小雪那天,打得热火朝天的淮水边上突然安静下来,叶淮宣布停战,因为,他要筹备大婚了。
喜帖当天便摆在了叶允让的书案上,这宫里也不知道藏了多少淮南的耳目,堂堂天子的书房,叶淮的人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叶允让很想大怒,然而当他看见喜帖上那个名字时,欢喜压过了其他的一切。
她没事。
那一刹那,他甚至是感谢叶淮的,她总算没事了。
欢喜散尽之后,这才后知后觉的,体会到了锥心刺骨的滋味。所有的幻想都不存在了,他这次,是真的失去了她。
“想什么呢?”皇后侧过脸,肩膀轻轻碰了他一下,声音娇俏,“我在你跟前呢,你只是不出声。”
叶允让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从看到那张喜帖后,她就欢喜得很,大约是知道他的念想再没了可能,心里那根刺一下子□□了吧。
她以为所有的人都被叶淮杀了,他就不知道她私底下弄的鬼了?
“朕有件为难的事,这些天一直决定不下来,”叶允让拍了拍皇后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低声道,“周去疾贪生怕死,身为三军统帅,先是指挥不当被沈玉山活捉,接着为了保命居然引淮南兵诈开青州城门,偌大一个青州城,几万百姓,十来万驻军,就这么丢在他手里,不处置他,朕没法给臣子和百姓一个交代。”
二十八日周去疾渡江中伏之后,被沈玉山当场活捉,沈玉山押着他,先过江拿下淮北水寨,之后诈开青州城门,至此淮水沿岸,除乾州之外,尽数在叶淮掌握之中。
叶淮并没有杀周去疾,他放他回了京城,这举动反而让淮北官员群情激奋,都觉得像是被一个耳光狠狠抽在脸上,从里子到面子都丢了个精光。
皇后的脸稍稍向边上退了点,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看他,半晌才道:“可他是我堂兄,我伯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朕知道,所以朕才为难。”叶允让看着她,语气恳切,“国家大事,容不得朕偏私,可朕私心里,真的不想让你伤心。”
他向皇后凑近了些,声音越发低下去:“你也知道,仗打得不太顺利,朝臣们心里不满,上朝时就差指着朕的鼻子骂朕用人不当,偏袒亲眷了,若不是为了你,朕是真想立刻处置了周去疾。”
皇后终于还是低下眼皮,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他这次犯的是大错,罢了,周家那边,我帮你斡旋。”
“要不是有你,朕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叶允让温存地揽过她,吻了一下,“朕何德何能,能得妻如你。”
皇后依偎在他怀里,微闭着眼睛笑意深深,自然是看不见他黝黑的眸子里,那冰冷的神色。
快了,再忍耐忍耐,一点点拔掉周家的爪牙,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