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媚珠垂头扫了一眼,困惑道:“许纵,你就是来说这个的?我们都和离了,我当然不会再戴了。”
只有他还戴着。
那块鸳鸯玉一路上被攥得温热,许纵手心紧了紧,玉上的鸳鸯宛若活过来一般,用喙啄他的掌心,微微刺痛。
那日祠堂的训诫最终以他失去意识、猝然倒地的下场结束。许父命人将许纵抬回去,他昏迷了整整半日。
入夜后,下人来报上房,道三郎君依旧高烧不退。吴淑兰见许纵嘴唇半点血色都无,才慌神地请来郎中。
炉上煎好了汤药,急急送到病榻前,床上的许纵意识昏沉,只尝到苦味便侧过脸去,黑色的药汁从唇角一路蜿蜒至喉结,弄污了雪白的领口。许纵却是牙关紧闭,再不肯开口了。
双禄急出一脑门汗,这才想起来,三郎君幼时羸弱,身上小毛病不断。打小喝药就颇为费劲,还干过背人把药汁一股脑全倒进盆栽的事儿。
而双禄之所以忘了,是因为自从三夫人嫁入府中,三郎君再有什么头疼脑热,便轮不上他赶前照顾了。三夫人比谁都急,煎药喂药从不假手于人。
虽说三郎君自束发起,身体便强健许多,这几年来病得下不来床的次数也不过一两回。
可哪怕只是咳嗽了两声,三夫人都要凑上去嘘寒问暖的。
去岁冬,三郎君伤寒卧床,药总是喂不进去,三夫人便想出许多主意来哄他——往勺子上裹一层蜜、事先让他含一粒蜜饯,或是少量多次地喂等等。
三夫人一点儿也不嫌麻烦,对于三郎君,她好像有无尽的耐心,连夜里也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看顾。
隔日一早,双禄步入内室伺候,晨光洒满了小半个床榻,铜熏炉中炭火闪烁,内室宁静而温暖,空中浮着淡淡的药香。
三郎君已醒。他病症好了大半,神色清明,半依床柱而坐,脊背略弯,姿势难得慵懒,眼皮低低垂着。
被他注视的三夫人却困得歪头趴在床沿睡着了。
她肩头搭了一件三郎君的鹤氅,满脸困顿、鬓发松散,瞧着有些憔悴。一绺儿青丝从她背上垂落,被男人轻轻勾缠在指尖把玩。
三郎君抬眸,只递来一个眼神,双禄便知趣退下了。
如今想想,其实也不过只是大半年之前的事。
可夫人昨日已与郎君和离,没有人会再这样千方百计地喂他喝药了。
太太在一旁急躁地叠声敦促,双禄不敢违背,硬是与另一个侍从掰开许纵的嘴,才把药汤顺利灌下去。
这回病得不轻,许父替他向鸿胪寺告了三日的假。
许纵任鸿胪寺少卿,从四品官阶,因办事有力、果断干练而受上峰器重。以他不至而立的年岁而言,已是难得的才俊。故而病情昨日稍有好转,今日便恢复了上值。
他大病初愈,醒来后绝口不提与柳媚珠和离一事,好像又做回了那个温良恭俭的儿子。
吴淑兰试探他,说既然柳氏不再回来了,不若将正房重新打整一遍,把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都收到库房里,不紧要的就直接扔了。
许纵也未有特殊的反应,更没提不让动之类的话,依从了她。
吴淑兰满意了。她只当许纵在祠堂吃够了教训,谨记父母教诲,不再敢与她顶撞,同之前每一回一样,低头认了已成定局的哑巴亏。
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许纵今日一下值,居然连许府的家门都没有进,直奔向了高阳观。
他背上的伤口纵横交错,昨日才结了痂。何况高阳观地处偏僻,路途难行,即使是坐着马车,行驶中也不免颠簸。
双禄心惊肉跳地回头觑他好几眼,许纵一路上好似都在闭目养神,实则是在暗自忍受后背伤口崩开的痛楚。
他其实到了高阳观有一会儿,一直没有声张,只是远远看着妻子。
她回话的时候,下巴颏儿微扬,脸颊红彤彤的,大抵是方才在太阳底下哼哧哼哧抡锄头累着了。
离开了他,住在一个四面漏风的道观里,柳媚珠却自得其乐,瞧着要远比在许府锦衣玉食时轻快。
不过几日未见,却恍如隔世,好似从前他们两人并肩而行的时光通通化为了一场不存的幻梦。
许纵一时找不到话,他顿了顿,道:“我有话与你说,可否移步?”
柳媚珠本来不太想去。
她思索了片刻,许纵并非那种没事找事的人,神殿也的确不是什么谈事的好地方,于是领着他绕到湖边。
许纵跟在她身后,垂眸盯着柳媚珠两只小臂明晃晃露在外头,左腕一串红绳也跟着晃荡了一路。
柳媚珠转身,问他:“好了,到底有什么事?”
日色西斜,湖面袭来一阵凉风。许纵适才开口道:“胡氏怀的并非我的骨肉,而是曹锐昶的。”
他面不改色抛下这句无异于惊雷的话,又朝她瞥了一眼,还是不禁添一句:“傍晚起风,莫要着凉了。”
柳媚珠跟被掐了定身诀似的定在原地。她被这句话震住了,一时间满腹疑惑与震惊,哪儿顾得上袖子。
她紧张地左右顾看了一番,确定没有旁人,才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什么?是那个被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