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的这一场雨接连落了数日,其间沔水水位暴涨,一度漫过了河堤上划定的警戒线。好在襄阳郡已在此前临时疏浚改造了几处沔水支流的古河道,故而除却几处低洼之地略有河水漫溢外,别处皆可算是有惊无险。待到天气放晴之时,沔水上下的修筑工作便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 而当王肃将荆州的赈灾治理进展象征性地以奏章报入秣陵后,来自朝廷的另一个消息也恰恰传到了襄阳。 彼时已是四月末,熏风徐徐吹度荆楚之地的山川,在绿树荫浓之间带来一阵紧似一阵的燠热。 风声穿庭,卷动残花,亦引得檐角的铜铃无序地摇曳轻响,为这宁静沉绿的午后平添了一丝躁动。 几片柔嫩的浅碧深红翻卷着坠入半开的窗牖之内,轻飘飘地点缀在案桌的漆雕山水间,而一人正端过花叶旁的天青色茶盏,缓缓地啜饮了一口。 “……待到这些老臣在七月致仕后,朝中便又将空出不少职位来。为保南都诸事运转如常,各州郡在六月时便当遴选官署之中的良才,荐入秣陵待诏。” 王肃颇为闲适地饮着茶汤,待方随之说完后,这才不紧不慢地颔首应道:“扬州那边也的确是该多放些人手。” 方随之道:“届时若吏部拟定了用人名录,陛下与太子想必仍会照例问询于您。若有人做了什么小动作,也是一看便知。” 王肃接过了信件仔细翻阅过后,不觉微微讶异:“丹阳内史这样的职位,竟也空了出来?” “将军若对此有兴趣,何不索性亲自选择一人?届时到了秣陵,也可请太子太傅多多照拂。” “此事不易。”王肃听得“太子太傅”四字,轻声一嗤,“本官那位从弟可颇有些清流诤臣的做派,丹阳内史又是庶务繁杂,非寻常世家子所能胜任。若本官派去的是王氏族中的庸才,当先便少不得要被他参劾几次。如今的任丹阳尹的是慕容氏的那一位,他虽不掺和这些是是非非,但也还是莫要令他对我琅琊王氏产生什么偏见才好。” “难道琅琊王氏族中的年轻一辈,竟……” 王肃颔首:“令他们去排兵布阵或许尚可,应付这些庶务,只怕并不周全。” “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稳妥之人,本官帐下并非没有,只是如今仍想听一听逐溪的想法。” “他啊……这大半年以来的确可算尽心尽力,襄阳郡的赈灾事宜做得也算漂亮。”方随之会意,思忖片刻后,说道,“将军担忧的,究竟是什么呢?立场?若此处有异,官驿中明明暗暗十余人,不会寻不出一点错处。何况对于山阴苏氏这等算不上显达的江左世家而言,河东孟氏虽为中朝大族,渡江后却已四散分崩,待孟琅书死后便更是自顾不暇,纵然继续跟随,从中也讨不得多少好处。至于他那位名义上的西席先生,毕竟也只是‘名义上’而已。” 王肃默然斟酌半晌,终是微微颔首:“的确如此。” “当然,这也只是下官的一家之言,将军若是觉得不安,倒不妨设法试探一番。” 王肃抬手虚拦:“且不必着急——逐溪以为,他对辽西段氏,还有连环坞的那些烂账可有察觉?” “他更在意的似乎是连环坞如今是否与胡虏勾结,而这也正是下官如今需要暗中调查的。”方随之思忖片刻,又道,“至于辽西王那边……将军当初向北遣使的真正目的,便是连州府中的大多数亲信也以为是洽谈出兵北伐的事宜,何况是他呢?” “连环坞之事马虎不得,你们多加留意,莫要闹出什么大动静了。还有,留意近日秣陵递来的诏令书信,辽西王遣使臣南下请求合作之事,想必朝堂中也已有了初步的定论。” 方随之眸光微敛,正色地向王肃拱手一揖:“是。” 王肃见他如此,便也笑着摆了摆手,唤来了一名亲信:“去将左司马寻来。”待那亲信应声领命而去后,他方才再次转向方随之,道:“一会儿他若到了,你便去屏风后暂避。” 方随之自是颔首应下。 不多时,庭中便有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与话语声远远响起,王肃随即向方随之递了一个眼色,后者了然地收起案桌上他未曾使用的茶盏,避席起身转入了一旁的雕花桑木屏风之后。 而门外阶下也适时地响起了亲信的指引之语:“左司马,将军便在堂中等候,小的不便入内,请吧。” “多谢。” 王肃循声抬眼,便见苏敬则向那名亲信温和地道过谢后,在午后静谧明媚的阳光之中拾级而上步入屋内。 苏敬则在堂中站定,从容不迫地向着王肃遥遥长揖,温声道:“下官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入座吧。”王肃摆了摆手,颇为亲和地笑着,“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