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孟府君之命而来,如今……你有何打算?” 谢长缨依旧是淡淡地扯起唇角,眸光却又是分明的清冽幽深。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缓步回过了身,不紧不慢地向着官署内踱步而去。而在转过身后,谢长缨方才压低声音轻轻地开了口,语调却并未因此而减了半分斩钉截铁之意:“我自有打算。晋阳虽陷,但这一切还远远不曾结束……” —— 江怀沙放下信件步入回廊时,正见苏敬则依旧凭靠着阑干,展眼静观这一场骤雨,素来温润平和的神色之间难得添了几分淡漠与寂寥。 “崇之……别想太多。”他笑了笑,缓步走上前来,而后低声道,“你受制于人,能有如今的突破已属不易。北伐……说来不过两个字,做起来,却是千钧之重。” 苏敬则摇了摇头,循声看向了他:“其实在离开晋阳前,我便已隐约猜到了这真正的缘由。” 江怀沙略有些愕然地眨了眨眼,在对上那双沉敛宁静的眼眸时,只觉这温雅谦和的眉眼深处,似又压抑蕴藏着无限的暗流与锋芒。他怔愣了片刻,也唯有叹息一声,默然而专注地聆听着。 “但我想,纵然继续留在晋阳,我也不过是一个无用之人,何妨铤而走险,为彼此搏一线的生机呢?” 江怀沙好似心有所感一般,微微移开了目光,望见庭中细雨涓涓,间或有归来的行客执伞踏过石幔地,扬起几点碎光般的水珠。 “离别时玄章在城楼上吹笳送别。而我不敢耽搁,也不敢回首。” 苏敬则言及此处,转过眼又看向了庭中湿润朦胧的雨丝风片,倏忽嗤笑了一声:“其实他别无选择,而我今后,也是一样。” 而后他长久地沉默了下来,不曾在这寥寥数语中道出的思绪便也随着骤起的微风无声地散入烟雨之间。那细雨将庭中的花木濯洗得色泽清明,在溟濛的雨幕之中越发地鲜亮可人。 “下雨了……”澄明旷远的风雨声中,江怀沙忽地沉沉开了口。 “当年北上洛都时,我所携的七弦琴倒是仍在身边。” “早知你有此雅兴,我便该向伙计讨些好茶,煮了听琴。” 苏敬则回身去屋内抱了七弦琴缓缓走出,淡淡一笑:“不过兴之所至,随手拨弄一二,也当不起如此隆重的礼节。” 那张琴古雅朴素,其上并无漆绘,龙池左右亦无名家刻字,倒也与他温雅写意的气韵颇为相合。苏敬则并未立即抬手拂弦,他在廊下倚着阑干盘膝而坐,抬眸对着珠帘似的雨幕,修长伶仃的手指轻轻按上了丝弦。 江怀沙略微退了一步,不再言语。自他站立之处望去,那玄衣墨发的青年好似也凝成了雨幕前的剪影。他侧脸的线条清晰而利落,却偏偏又不露悲喜,低垂的眸光落在琴弦之上,而手背冷白的肌肤下有隐约的青筋。 “铮”! 这一曲起势铮铮,古拙凛冽得宛如透空唱诵的古时歌谣,一时便连檐外的潺潺雨声也被压住。而丝弦却在潮湿的雨天里哑了几分,连带着那琴音也染上了苍然的古韵。 分明便是孟琅书在云中时所奏的一曲相和歌。 苏敬则十指翩飞,在这沉郁的琴音中低声吟诵起了与琴曲节律并不相称的诗文: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他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沙哑,而指尖的乐曲渐渐地也被弹拨得不成曲调,最终滞涩地停在了一声极低的宫音之上。 江怀沙心下已将内情猜到了十之八九,便也只是幽幽长叹,不做言语。 “罢了,当年雪夜围炉的故人皆已不在,我又何必再弹?” 苏敬则轻轻地笑了笑,小心地放下了七弦琴,起身走入襄阳城溟濛的烟雨之中,再不回顾。 ——第二卷·中州遗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