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在悬瓠起兵的消息将将传入秣陵时,卫景辰便立时命北宫仲华与另数名寒门肱骨各自领扬州部分兵力,分驻于白石、新亭、石头城等堡垒,再传檄文征调江州兵力抵御东进的叛军。朝中一干由卫景辰与北宫仲华提携入仕的寒门官员自是战战兢兢不敢懈怠,而大多世家出身的朝臣因着卫景辰“排抑豪强”的方针,则又多多少少生出了些许观望的心思。 纵使王肃的叛乱在秣陵城中已搅得满城风雨,谢长缨每日里却只管在门下省领着闲职,到得休沐,或是拖着暮桑一同在府中玩六博投壶,或是邀谢迁做向导去领略秣陵内外的名胜与小吃,大有与城中纨绔子弟颇为相似的“岿然不动”模样。 这一日天色已然入暮,谢迁用过晚膳回到借住的别院时,便见谢长缨与暮桑正在后院中玩着投壶。 他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知玄真是独有一番‘临危不乱’的好兴致。” 谢长缨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箭,笑道:“自然,以如今这秣陵的局势,我担忧与否皆是于事无补,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暮桑听得二人的话语,知是他们有要事相谈,也知趣地放下了箭,欠身告退:“二位慢聊,婢子先去整理卧房了。” “有劳暮桑姐姐。”谢长缨笑着目送她离去后,方才上前一步,敛了敛笑意对谢迁低声道,“有变故?” 谢迁颔首:“叛军已至姑孰。沿途虽有谯王领军阻拦,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出身高门的州郡长官倒戈支持王肃,情势不容乐观。” “……意料之中。”谢长缨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叩了叩手指,忽而冷冷地笑了起来,“真有意思啊,叛军已到了姑孰,那些怀有异心的家伙,还不打算动手么?” 谢迁很有些不解:“什么?” “没什么,”谢长缨耸了耸肩,径自往厢房中走去,“且静观其变吧。” “等等,你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谢迁跟了上来,追问,“或者……你见过了谁?” “……陈皇后。”谢长缨闻言也驻了足,微微回首,正色低声道,“陈郡谢氏这么响亮的名号,怎会无人惦记?太极殿中那位的态度已然明了,而我不能总让你们做区区部曲将——总之,如今的朝局若是风平浪静,许多人的态度我便无从推测,对谢家而言亦是大为不利。” 谢迁听罢,心下微惊:“所以你是打算……” 谢长缨匆匆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道:“我早已说了呀,静观其变。对于我们而言,无论此后局势如何,处境也总不会变得更差。” 她话音将将落下之时,院外便有府中的仆从趋步而来,见二人皆在,顿了片刻,方道:“知玄公子,侧门外有人求见。” “是何人?” “她并未细说,只是由衣着观之,应不是寻常世家的婢女。” 谢长缨挑了挑眉:“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说罢,她又转眼看向了谢迁,低声道:“看顾好府中诸事,我猜……有人沉不住气了。” 谢迁了然,颔首应下:“只怕不好应付,你一切小心。” 谢长缨笑着向他摆了摆手,而后转身向侧门走去。 她刚走出侧门,便望见了一辆纹饰低调的车舆,而立于车舆前的婢女却正是清暑殿中的吟风。见谢长缨出现,吟风微微欠身:“我家主人请谢公子前去一叙。” 谢长缨亦是不多说闲话,只在轻轻一颔首后,便举步走上车舆:“有劳姑娘前来接引。” 待谢长缨在车中坐稳后,吟风便也步入马车前室之中,吩咐车夫驾车离去。车舆一路向西绕行,沿运渎折行向北,直至同泰寺前由大通门侧门直入台城。 谢长缨一路留心着车夫所走的路线,及至来到大通门前时,她暗暗地将车舆的帘幕撩起一角,却见那宫门处的守卫仔细打量了一番车舆的形制纹饰,便向前室的车夫与吟风交换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眼色,而后也不查验车中所载究竟是何人,便就此放行了。 她心下正在疑惑之时,车舆已然在华林苑西门前停下,吟风的声音也在车外幽幽响起:“谢公子,华林苑中不可乘车舆,还请随婢子步行。” 谢长缨一时也无从深究方才的异常,连忙收敛思绪,应了一声走下车舆,随吟风向清暑殿而去。此刻余霞成绮,泼红大半天幕后又渐转殷红,暮色之下夜雾幽浮,唯可见景阳山上下灯火煌煌,染得山下的天渊池水也是璀璨生辉。 及至得了通传步入清暑殿时,谢长缨就着殿中的佛前海灯,在袅袅的檀香之中瞥见了珠帘后两名女子的身影。陈定澜依旧缁衣素裳正跪于佛像前,合掌缓缓地诵着净土宗的无量寿经,仍旧并不转身去看来人。反倒是侍立于一侧的年轻宫装女子微微侧了侧目,遥遥地望了谢长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