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碾子在石槽中的滚动声。
库次,库次,库次……
医师与病人的交谈声。
白先生,您看我这病……
柔软体操的拍子声。
一,二,三。一,二,三……
小白蛇的打嗝声。
呃——嗝,呃,嗝——
如果说以上声音尚能忍耐,那么更近处,衣料间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便是难以接受的了。
这声响几乎紧贴着他的耳朵,怎么形容呢,就像有人把播放着擦边博主脱衣视频的手机放到了他的枕边。而它的响度和频率,则令他回忆起了上学时室友每夜的呼噜,就是这么的忽高忽低,断断续续,当年刺得他们同寝几个张怀民的神经吊上去,又掉下来,恨不得去厕所找把皮搋子堵住那万恶的声源。
所以现在到底是哪个没眼力见的混蛋在打扰他睡觉?
怀着如此的愤怒,小床的主人使劲努了努眼皮,从长久的睡梦中迷迷瞪瞪地睁开了双眼。
当无边的黑暗被亮光撕开,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人手,其次再是男人放大数倍却找不到一个毛孔的脸。
“还记得你是谁吗?”
皮肤很好的男人长着一张很在他xp上的脸,可惜说话自带扩音器,原本清冽空灵的嗓音如今像台大功率运作的拖拉机,隆隆地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当时就想推开这台凑到眼前的貌美拖拉机,心说帅哥我们之间的距离有点暧昧了,可又疑惑于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对方过去的嗓音如何,为什么能从那双漂亮但冷冰冰的眼眸中看出担忧,难道他俩很熟吗?
瞪着一双失焦的绿眼睛思考良久后,他才勉强想起来。
哦,这原来是他刚确认关系不久的男友。
“云苓?”
身前,貌美的拖拉机还在轰鸣,眼中的担忧却在床上之人长久的沉默中渐渐发生了变化。
云苓想叫他别用那种瘆人的目光盯着自己,他还没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夺舍呢,但嗓子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只好从被窝里抽出一根手指,指向干巴巴的嘴。
谢天谢地,他没有以为我在向他讨要一个吻——见对方移开视线,老老实实地转身倒水,记忆还有些混乱的他松了口气,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坐,令周遭的种种可疑之处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他的感知中。
最先让云苓感到奇怪的,是压在身上重如千斤的被子。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了,身上就算没几两肉,披着几床被子舞龙舞狮的力气总还是有的,可他刚刚单是推开这层薄被就用上了浑身的劲儿。
其次,房间内家具的大小也很有问题。他无疑认出了这是自己位于不卜庐二楼的卧室,但同时,他也清楚地记得这里摆着的应当是一张滚一圈就能掉进床底的单人床,而非如今他身下这张宽阔到能横着躺的大床。
难道是那位很会玩的魔神阿姨又把他拎进了新的梦境
?
咕噜,咕噜……
茶水顺着壶嘴倾泻而下,混杂进了弥漫在房间内的各种声音。
直到希尔折返回床边喂了他几小勺水,能开口吱声的云苓这才从自己的嗓音中发现了问题所在。
“希尔你——咦?”
揣着碗和勺的至冬人有些紧张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他当初也是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消化了少年身上的这些变化,这对当事人本人而言受到打击只会更大。
被默默注视着的云苓并没有在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而是先卡壳了几秒。
只见他的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像是在疑惑自己的嗓子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随后犹豫着清了清喉咙,将信将疑地吐出几个音节。
“啊,哦,呃,喂,喂喂?”
在反复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嗓音后,云苓的表情凝滞了。
“这的确很难接受,但……”
“停。什么都别说,请给我一面镜子。”
小床的主人冷静地伸出手,打断了至冬人的欲言又止,脸上堆积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平静。
透过捧到面前的小圆镜,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现在的这副尊容。
“希尔,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
“那恭喜你犯法了。”
“嗯……?”
镜中,年龄最多不超过三岁小孩儿狠心地掐了把胳膊上的软肉,在那双圆乎的绿眼睛可怜兮兮地渗出几滴眼泪后,如同一幅定格动画般一帧帧抬手,颤颤巍巍地摸向了那两只藏在乳白色长发间的不属于人类的耳朵。
白里透粉的小羊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了他的触碰,但扯着耳朵的云苓崩溃了。
——他就说他的听觉什么时候这么灵敏了,感情这就不是他的耳朵!
表忠心失败的希尔还在风中凌乱,云苓顾不上关照他的心情,扒着他的胳膊吭哧吭哧从床上站了起来,看向一旁的窗户。
然后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因为玻璃模糊的倒影中赫然是个只有四头身的小豆丁。
“我该感谢祂的。”
“既没有没收不该没收的东西,也没有彻底给我恢复出厂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