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与罗四爷,心里暖暖的。 天色微明,几对翅羽宽长的褐色大鸟从水流边飞起,东方的天际上已经出现了朝霞的身影,两岸的村落上空飘荡着炊烟,一切都正在从黑夜之中转醒。 他们就这样一路纵马驰骋在富春江畔,即使是正在逃亡,整座马车上乘着的,也是从容欢快的心情。 “老头!”南八在盛满秋凉的江风中大喊,“寒露一候,鸿雁来宾,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记得!你小子肚子里的墨水本来就不多,就这一句还是别人教给你的,我老头子又怎么会忘?”罗四爷依偎在林婆婆身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安心,觉得过去的三十年,都像一场无法捕捉的梦。 他想起了七里泷渡口的那一次针对他的围捕,想起了和南八在篝火边的对谈,想起南八问他的那一句“寒露之后,大雁都不飞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家?”,想起了自己本是怀着一颗绝然赴死的心踏上返乡之路,也想起了在新城县衙中遭遇的一切。 “今日就是寒露了。”南八开怀大笑。 罗四爷微微一怔。 他突然意识到,从他踏上南八的那一艘小舟开始,从中秋之前到现在,不过短短二十来日,命运的方向就开始转变。 失散多年的发妻、从未谋面的儿子、期盼了半生的重聚,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他感谢命运的垂怜,感谢小婷的宽容,让一个家重新完整,当然最应该感谢的还有他偶然遇见的这三个小少年。 今日过后,最后一批自极北之地南来的鸿雁,都已在温暖的南方落脚,天空之中,将再也看不见它们的身影。 “寒露之后,连大雁都不飞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南八的话又撞入罗四爷的心口。 家,他这不就真的回来了么? 南八的口中仍在吹着欢快的口哨,他实在是太开心,太有成就感了。虽然中秋已过,可他仍将上了自己的小舟的这一个远行了半生的人,送回了家人的身边。 罗四爷看着南八正在驾车的背影,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的,热烈、自信、善良、正义凌然。这些美好的品质,也同样存在于张巡与许远身上。 真的都是一群很好的孩子啊!他在心里感叹。同时也很遗憾,自己没能有机会见到如他们一般年岁的小空妙,他这个正在牢里蹲着的儿子,年幼时,只怕也是个让人操心的娃。 这小子到底能不能逃出来啊?罗四爷皱起眉头。 忽然他感到肩头一沉,侧头一看,林婆婆的头已靠在了他的肩上,她陪着他们折腾了大半夜,眼下她再也抵挡不了困意,紧靠着罗四爷沉沉睡去,甚至还打起了小鼾。 罗四爷微微一笑,心里释然了。 小婷都不操心她儿子能否顺利逃脱,他又何必操心呢?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都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吧!若是连小小一个监牢都逃不出来,还有什么脸面唤做“空妙郎君”? 罗四爷满足地闭上眼,在马车一阵又一阵的颠簸中,沉入梦乡。 = 两刻钟前,县衙,北监。 “呼——呼——呼” “呼——呼——呼” “呼——呼——呼” 北监中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断断续续,低沉悠长,仿佛鬼魂在长夜里哀叹。 负责看守的狱卒,光是听到这动静,背上的汗毛就全部乍起。 这声音远远近近,如泣如诉,听在耳中极是骇人,石壁上的火把已经快要熄灭了,小卒探头往监牢里看了一眼,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是浓厚的黑色,这些黑影被光拉长,随着摇曳的火光飘来荡去,当真是鬼影重重,阴气冲天,叫人不寒而栗。 他冲身旁的另一个狱卒低喊:“你可听见了?” 另一个狱卒的表情也不太好,他低声回道:“要不你进去看看?” “你咋不去!”狱卒甲瞪眼。 “我娘找先生给我算过,我八字轻,见不得这些东西!”狱卒乙连连摆手,身子不住地往后退,“你火气旺,还是你去看看吧!” “娘的!这时候八字轻了!”狱卒甲咬牙骂道,“半夜喝酒赌钱的时候,外头风呼呼得吹,你咋一点也不害怕?” “不成,不成,我真去不了!”狱卒乙断然拒绝,“这和咱们喝酒赌牌时不一样,老人都说牢里冤魂野鬼多,我可不敢招惹!” “哪有什么冤魂野鬼!”狱卒甲一拍狱卒乙的脑门,怒道,“里头就关了一个空妙郎君!” “正好,”狱卒乙两眼放光,“你不正想见见空妙郎君么?这机会不就来了!这声音如此古怪,要是空妙郎君出了什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