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看着红袖神尼的手,他知道自己师父动了杀心。枕边之物,配合小寒山派名声和自己能力,自然是能推广至各州府,这已经足以让苏梦枕借由这股东风青云直上了。 但苏梦枕之言,是所求更多。 国朝耻辱是黎民之罪吗?是军备不利吗? 都不是。 分明是得国不正,以文抑武,饲敌以金,养虎为患,却仍贪功好名,远贤近佞。 就算将这些奇巧机关尽数递到皇帝宰辅面前,又能如何? 国破尚且信方士,在朝岂不任妖人。 苏梦枕想到还坐在地上的少女身上那红袍。 要何等冤苦,才泣得满身血泪做成袍? 既如此,敢不清乾坤,洗朝纲。赵家儿郎没有君子之相,那就寻天下英雄,天下英雄没有帝王之气,那就自己扛鼎。 “世间万般困苦,神佛亦难渡,痴儿何生如此妄念?”红袖神尼看着苏梦枕,她最得意的弟子。当年,她也曾骑马疾行,一日千里,红袖刀斩人间不平事。可世间不平如流水,抽刀断水水更流。到如今,也算看透半点红尘,地藏菩萨渡不净,自己又何然? 苏梦枕此时生出这般野望,究竟是为民还是为己? 红袖神尼恨不得用刀挑出他胸腔一颗心,看看究竟是红是黑。 “因为神佛不曾下笼龛。”苏梦枕道。他的刀是黄昏细雨,他的病是黄昏细雨,但他的命绝不能是黄昏细雨,他的生命被天意和人事截断,生死徘徊,也要让自己活得更热烈明白。 正因如此,他虽拜在红袖神尼门下,却不信神佛。 看笼龛里的神佛也非看它金装,看它物相,他只看它本身。 木泥塑身,却因为天潢贵胄的崇信而矜贵,贴上金箔。 可苏梦枕看它们坐在笼龛只看自己面前三尺案,却仍然木头是木头,金箔是金箔。 只有当神佛离开笼龛,才能知道究竟谁需要自己身上的片片金箔,才能知道谁家旧宅梁栋空。 “下笼龛,是泥,是木,自身难保。”红袖神尼喃喃道。 神佛之所以能成神成佛,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坐在笼龛中。 笼龛里,谁坐其中,谁是被供奉的神佛。 下了笼龛,便只是俗世苦难,无人能幸免。 自身诸多苦难,又如何能渡他人? 她没有直说,但她也知道苏梦枕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苏梦枕病弱,寿数难测,子嗣难说,要如何率众举事? 一旦苏梦枕身死,无论举事是否已成,都是动摇之时。 “笼龛下,是民,是命,只为此心。”苏梦枕叩头拜红袖神尼。 他自然也知道红袖神尼的担忧,这条路是蛛丝凌渊,脚下空空,眼前空空,成否?为民否? 但要为了未定之事,放任那么多的人命被战乱吞噬,被蛮夷作为乐子随意欺辱杀害,苏梦枕做不到。 他也坚信世上不止自己一个人有此心。 苏梦枕有信心便是自己半道困顿,也还有后来人! 自己必然能在还活着的时候筹谋好,将这天下交托给后来人。 原本还在衣摆里打结的少女停下了手中动作,望向苏梦枕。 她身前的光屏停止闪烁,又有符号开始划过,但似乎和之前不同。 \"痴儿,你是要成那新神佛……\"红袖神尼叹道。她的语气柔和下来,伸出一只手扶起苏梦枕,知道自己已经快要被苏梦枕说服。但她的另一只手还在刀柄上,苏梦枕会在这条路上逐渐迷失,救万民者,便是自己退避也会被架在那笼龛之中,被变成新神佛。 “我已是那新神佛。\"苏梦枕举起枕旁张张笔墨,只一笑。 上面是松墨,也是血渍。 笔是狼毫笔,纸是宣州纸,凡俗纸笔,凡俗子弟。 但这些纸记载的一切,又和神佛所知的有什么差别呢。 “你欲如何平定这天下?”红袖神尼问道。 苏梦枕将要试图承担的是整个天下。 红袖神尼第一次感觉到上天对苏梦枕的残忍,上天将苏梦枕不断往那条道路上推,却又吝啬多给他分毫的时间。 “汉高祖起势于微末,七年,也还天下一个安宁。”苏梦枕说道。 红袖神尼的手轻抚上腰侧刀柄,眼中万千情绪闪过,只留澄澈空明在内:\"我已久不曾出刀,只愿我刀下最后一滴血非你。\" “还请师父时时警示于我,若我变节,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