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任用了。想来,批判的权力可以掌握在史学家和政治学者手中,但解释和统治的权力始终掌握在权力者手中。” 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直到相原早纪不紧不慢地陈述完后两三秒,相原夫人才回过神来。 “……早纪!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她低低呵斥了一声。 三浦实资却没露出不悦的神色,反而似乎是兴趣上来了似的,微微眯了眯眼:“被你发现漏洞了,早纪小姐。的确,处于我的位置、以我的身份说出这番话,似乎是有些没道理。毕竟,我既不是研究政治的学者,也不是书写历史课本的记录者,我恰恰身处权力漩涡的最中心,在这个过程中沾上的泥点和污渍,并不是想摘就能轻易摘干净的。” “不过,我一直相信着那句名言:我必须修习政治学与战争学,我们的后代才能有修习数学和哲学的自由;我们的后代必须修习数学、哲学、地理学、博物学、造船学、航海学、商学及农学,以便让他们的后代得以学习绘画、诗歌、音乐、建筑、雕刻、绣织和瓷艺*。” 三浦实资顿了顿。 “在这个世界上,既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政治就是辨认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的艺术。逃避政治、不参与政治、不成为政治家的确是我可以做出的选择,但保持中立、选择自我保全便意味着没有敌人,而没有敌人就意味着没有朋友。” “早纪小姐,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想要成为警察吗?” “……我吗?”相原早纪下意识看了身侧的弟弟一眼,只一瞬间便继续道,“无论一开始是因为多么荒唐的理由,归根溯源,都还是因为某种源自本能的、潜意识里的,对公理和正义的渴望吧。” 三浦实资笑着点点头,和缓继续道:“对于弱者来说,生与死常常是不可选择的、一枚硬币的两面。若是弱者选择去帮弱者,那也只是从一个弱者变成了一群弱者而已。警察就是那些自愿成为强者,以能够把弱者托举起来的人。” “我们能够活在世界上的时间这么短,成为普通人就已经足够累,成为强者更是难以想象的艰辛过程。在这个基础上,认知到自己虽然某种程度上更’强’,但并不因此而真的’特别’,更是一件艰难的事——所以,我深深敬佩着那些愿意将自己的生命置于险境,不求回报地付出心血和时间以换取市民平安的人。” “……”相原阳太在一片沉默中怔怔道,“老师,您说得太好了。我感觉对姐姐的职业有了全新的认知……” “——但是。”相原早纪却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 她淡淡皱着眉,重复道:“但是,警察难道永远都是‘强者’吗?警察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个国家有二十九万在职警察,和更多与之相关的执法人员,这些人难道不也是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家庭、责任和爱吗?这些人小时候,不也和所有其他孩子一样,会在纸上用蓝色的蜡笔画云朵,用橘色的蜡笔画太阳吗?” 她顿了顿。 “我不觉得受到警察帮助的人是’弱者’,也不觉得警察是所谓的’强者’,也许一个文明的发达程度取决于它对待弱势群体的态度,但将一些人武断地框死在’弱者’的范畴里,本身就是一种社会达尔文主义吧?” “你的态度恰恰正是我所钦佩的,早纪小姐。”三浦实资却说,“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轻视自己帮助的对象,也绝不会将自己视为强者、将他们视为弱者——哪怕他们也许真的是弱者。正因为保持着这样的态度,你才永远不会愧对于警察这个职业。我很期待你未来会走多远,相原家的两个孩子都这么优秀,还真是被你们捡到宝了啊。” “……” 相原早纪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像是骤然被从刚刚的对话中抽离了般,再次有了自己正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餐厅里的实感。 她明白,三浦实资将话题重新转回相原家,便是打算结束对谈、重回应酬模式的意思。 不知怎地,她立刻也反应过来,扬起淡淡的社交笑容:“您说笑了,我只是履行我的职责而已,就像阳太也正努力读书呢。我们只是把我们各自该做的事做好,并没有多么特别。” 就像是一段三幕式戏剧终于落下帷幕,相原早纪话音落下时,餐厅里的四人同时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相原大臣带着他珍藏的威士忌姗姗来迟,而凝固在这坐餐桌上的时间也重新开始流动,空气不再粘稠,灯光也不再昏黄。 相原早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厨师跟在父亲身后开始侍酒的时候,收起餐巾低声告辞。 “我还有工作,明天也要早起,就不喝酒了。” 她顿了顿,感受到三浦实资的目光穿过空气,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