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对错寄托于一头公山羊是否点头之上,与今商、今时自己将大商国运种种,完全寄托于天庙祭祀之上,又有何异?
贞人们占卜出‘凶’的卦象,事实结果便一定是‘凶’么?
贞人们认定某人登临大为,即可‘天下大吉’,最终便一定能吉顺如意么?
如今,比干自己收集了诸多消息,了知了‘九国献子’之事全貌以后,已然对这所谓巫傩占卜,起了质疑之心。
他听到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转而安坐于旁边的石墩上,看着公羊悠闲地吃着草,一时愣愣出神,直到那阵脚步声的主人走入草庐院舍里,向他躬身行礼,口称:“叔父。”
此时,比干终于回过神来。
白发老者抬头看到一俊美高大的男人正立在自己身前三步以外。
男人一身华服,身后跟着众多甲士与仆从,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笑意,向比干行礼之后,又同那头老山羊躬身行礼。
老山羊见其动作,却直接向华服男人屈起前肢,跪倒了下去。
华服男人顿时一脸惊讶,转而将目光看向了石墩上坐着的比干——他眼神里暗藏的得意之色,都被此时的比干尽收眼底。
比干在内心里摇头失笑。
大抵是自己从前被雾蒙住了眼,竟然从未发现,这个一向被自己视作恭谨有礼的子侄,面上会有这样丰富生动的表情。
“獬豕竟然向我行礼?
这实在是太折煞我了——叔父自幼养到如今的这尊神兽,而今已然越来越通灵了啊,如果依照古礼,将它安置在殷都祭庙当中,背负冤案的庶人前来拜它,一定能被它审断出许多冤情。
天下之间,又会少许多悬案,平息更多冤魂了。”华服男人-帝乙庶长子‘微’又向獬豕躬身行礼,继而又得那所谓獬豕跪拜不停,他眼神赞叹,如是向比干说道。
从前的比干若听得子侄这一番说辞,必然会开怀大笑,与之辩论一番獬豕置于祭庙,引庶人前来叩拜,从而审断案件的提议,是否真正可行,并且要赞自己这个子侄真正有贤德之相,所以可令獬豕都跪拜于对方。
但他如今见微如此,只觉得对方惺惺作态,内心里索然无味,于是笑道:“它向你行礼,莫不是因为你四下里给它吃了许多好食粮?
伱亲它,它自然亲你。
人尚且如此,又何况牲畜之类?”
微闻此言,顿时察觉到叔父比干话里有话,他心思飞转着,同时洒脱一笑,揭过了这个话题:“原来是这样么?
倒是我小题大做了。
叔父今令我过来是为何事?我每日清晨都会前来祭扫宗庙,供奉祖宗,叔父每日见我,还没有看腻?还要专门请人来找我过来,咱们叔侄叙旧?”
面相俊美,与帝辛有三四分相似的微说道。
他话语里隐隐有些撒娇、打趣的意思。
微虽是帝乙之子,但自幼长于比干膝下,至其十岁时,方才被带回王宫,是以与比干感情深厚。
其长相比之帝辛更柔和秀美,帝辛身上毛发甚多,二人身高虽不相上下,然因帝辛人王法修行更胜一筹之缘故,相比微变更显阳刚魁梧,也因此显得微柔弱一些,更令比干怜爱。
比干看着这个向自己小意撒娇的子侄,好似看到了自己早夭的爱子。
他定了定心神,将那些杂念按落心神间,转而一正神色,向微说道:“我今日已经入宫拜见了大王,询问‘九国献子’之事。”
微听言,顿时心跳加快。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道:“想来我弟一定与您争吵过一番,诘问您,是谁劝您前来阻止他恣意行事的罢?
大王是不是已知此事系我所为。
还要质问我,收了那周国多少好处?”
微一番言辞连消带打,直击要害,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挥手令身后的奴仆上前,使之打开随队伍而来的几口大箱——在那几口大箱中,堆积了海量的贝币、玉璧、黄金等财宝。
微接着道:“我确实收了周国献上来的财宝,但却从没有要将这财帛据为己用之心。
我欲将这些财宝,赏赐于朝中诸位阿衡,用此来弥补他们与大王之间的裂隙,使他们能继续为大商所用,不至大商朝廷人心离散,从而最终分崩离析!”
在比干看来,微这番说辞与应对,真可谓完美。
假若不是他离开王宫以后,即刻展开调查的话,应当会被微就此糊弄过去了。
他走到那几口大箱前,随便将手掌插入成堆的贝币与金子、玉璧之中,从中捞取了一面玉璧。
玉璧上雕刻的纹样,在太阳光下隐隐发亮。
而纹样间留下的‘长勺氏’甲骨文,亦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双勺环绕玉璧,间刻长勺氏的字样。这是长勺氏的玉璧。”比干放下那块玉璧,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向了下一口箱子,“大邑商长勺氏,什么时候也和周国勾结起来了么?
竟然帮助周国聚集资财,献媚大王的庶兄,请其释放周方伯长子?”
长勺氏,今大邑商境内一大氏族,世出阿衡,乃是今商贵族,长勺氏就定居于殷都南面。
微面色一僵,而后立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