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湿热,晨起地上泥泞,官履厚重十分容易打滑。 孟宏汝兜起手,在黄金宫兴德殿门口站着,脖子被蒸腾的热气捂出一片细汗。 他不入仕途,上一次穿朝服是五年前。 此时朱红衣袍还崭新,进贤冠端正谨慎地悬于头上,一身繁琐的佩环系带叮当作响。 天彻底放亮,朝会结束后大臣们三五成群,徐徐走出兴德殿。有资历深的官员识得深居简出的延成侯,躬身向他行礼,又快步离去。 孟宏汝仔细检查自己的衣衫,心里有些忐忑。 许久,庆和帝身边的内侍监许文迈着小碎步走出,高站在殿前,俯视着形单影只的延成侯。 “侯爷,圣上刚下朝,在西殿用膳,劳您再等等。” 圣上政务繁忙,时间总不够用,用膳时候接见臣子也是常有的,孟宏汝知道这是刻意晾着自己,不安感愈发浓重。 他对着许文躬身,“好,麻烦许侍郎了。” 许文眉眼下垂,面带微笑扯着嗓子道:“圣上说,站在这儿怕侯爷累,让您歇息着等。” 话虽这么说,却迟迟不赐座。 孟宏汝心里拿捏不清,躬下的身子又低一筹,道:“还望侍郎大人指点。” “跪下等。” 地上铺着汉白玉地砖,双膝跪上去隐隐作痛,身形也不稳当。 “侯爷久居延北,如今身在花浊可要记得,在位上的是庆和爷,不要失了礼数。” 许文见他在阶下胆战心惊,不禁出言提醒。 “多谢侍郎大人提点。” 双手交叠,孟宏汝端正身形,无声跪在那。 偶有路过的宫人瞧见他在日头下,大汗淋漓,满目疲倦,小声议论着。 自古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孟宏汝为自己选了一条难走的路,成全自己的道义,膝下的地砖就是他要跪碎的险障。 良久,日头变得毒辣,许文交接完文书事务,走出殿门,看孟宏汝仍是端正跪着,腰杆笔直,神情恍惚。 他顿了顿,朗声道:“侯爷,进去吧。” 膝盖钻心的钝痛,加上暑气太重,孟宏汝颤颤巍巍地起身,谢过许文,才恭敬进殿。 西殿内熏了很重的香,掩盖住丝丝早膳的气味。 孟宏汝垂首顿步,一步三摇,依照礼数亮出朝靴,停在香炉旁边,对着黄金椅上的年轻皇帝行跪拜礼。 “臣孟宏汝参见陛下。” 他无官职,也不存在述职,去年新帝登基时,只需他在黄金宫门前叩首磕头,现在算是第一次以臣子的身份面见庆和帝。 稽首,顿首,空首,整整九拜后,他才躬身于桌前。 臣子不能直面圣颜,从进屋到现在庆和帝没说过一句话,无形的威压笼罩着孟宏汝,他只能看着鞋尖,不敢作声,心里拧成一团,胡乱猜测着。 “宏汝,你与朕许久没见了,上次见面时候朕还是个孩子,跟着后面唤你大哥,你是怎么唤朕来着?” “微臣不敢。” “朕登基一年,许久没人唤过朕的名字了。” 空气中弥漫着熏香的气息,孟宏汝站在香炉跟前,月麟香铺天盖地,呛得他轻咳一声。 他怕殿前失仪,后面几声咳嗽硬吞了下去,憋得他身子微颤。 “你同学真一样,不爱闻香。” 庆和帝垂下眼皮,歪斜在椅子扶手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量着孟宏汝,“进花浊几天了?” “回陛下,三日。” “前几日朕都不见你,心里可有怨气?” “微臣不敢。” 庆和帝微微点头,“听说你落榻学真府里了,你与他自幼相识,感情肯定比与朕这个做弟弟的深厚些。” 孟宏汝早知庆和帝会不高兴,却没想到如此直接地提起此事,心里暗暗不安,“臣无论身在何处,都是陛下的臣子,只听命陛下。” “好啊。” 这声古怪妖娆的好是从侧门传出来的,碧玉珠帘摇晃,纤长的手挑开帘子,怡王抱着摞书本进了殿。 他缓步走到孟宏汝身边,对着庆和帝跪拜后,才将书放在案头。 怡王笑道:“许久不见,孟大哥老成许多。” 庆和帝冷哼一声,抄起本书开始胡乱翻着。 殿内四下无声,暖烘烘地氛围像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孟宏汝,他只能低着头屈身站立,不敢擅动。 翻书声渐渐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