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昌子午大街,阿七坐在车座上,臀部像长了刺一般扭来扭去,哪儿都不自在。
元璟惆怅地看着街上攒动的人头:“从昇阳到灵昌,山高路遥,颠簸得骨头都散了,坐会儿车消受消受,有什么不行?”
又上下打量着她:“你不想陪为师春游?”
“哪儿能啊?”阿七忙不迭赔笑脸,“就是最近四殿下那儿事情怪多的,咱们一出来好几天,别误了正事。”
“是谁说过的,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你就这么对你爹的?”元璟挑了挑眉,不悦地说,“忙什么忙,驴都没你那么好使唤,大好春光疲于奔命,岂不浪费?”
阿七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因为对于元璟这样富贵闲人,说也没用。
也罢,刚睡了两个月帐篷和树枝,抓着晚春的尾巴消遣几日,踏踏实实睡几个好觉,权当疗养。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灵昌城南郊是大片农田和草地,踏青的人群络绎不绝,身穿绫罗的贵妇戴着轻纱帷帽款款漫步,稚子扯着风筝在野地里奔跑,年轻男女隔着帷帽轻纱并肩徐行。
一切都那么安详、惬意。
阿七遥遥瞥见树荫下有一张躺椅,见四周无人在意,忙飞快抢着躺了上去,闭眼养神。呼吸着清爽的草木香气,数月的疲惫消减不少,就连旧伤都不那么疼了,逐渐昏昏欲睡。
正午将近,太阳逐渐明亮炙热起来,她额头沁出细细汗珠、还有几只飞蛾绕着她打转,但她懒得睁眼。
恍惚间,有人走到她身旁,那人脚步声又轻又稳,是个练家子、但是没有恶意,所以她依然闭目养神。一阵阵清凉的风从头至脚吹拂而过,平稳而有耐心。旋即,照在眼皮上的阳光被遮住了。
她被照顾得十分适意。
凉风送来似曾相识的香气,清润、绵长、醇厚的甘芳木香,温和却不阴柔,馥郁却不甜腻,十分好闻。
不是元璟。
她再也无法安心消受,缓缓睁开双眼,映入视野的那张脸有些眼熟。
眸如朗星、唇如花瓣,干净而灵动的一张脸,头发梳成高马尾、用一枚银冠束好,额角垂下两绺飘逸的乌发,一袭银红色箭袖直裰,端的是少年潇洒、朝气蓬勃。
正是有过数面之缘的苻洵。
他正半跪在躺椅前,左手举着一柄黑面油纸伞,替她遮挡头顶阳光,右手执一柄圆形纨扇,不疾不徐地替她扇着风。
见她睁眼,苻洵扬眸一笑,柔声说:“在下动静太大,惊扰了公子歇息,实在抱歉。”
视线交错的瞬间,阿七莫名心跳一突、双颊灼热,忙翻身从躺椅下来,躬身长揖施礼:“在下不知建业侯驾临,有失礼数,还请宽恕。”
“我来这儿,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苻洵有些疑惑,温声反问,“拜来拜去,全是些生份的虚礼,公子何必在意。”
阿七轻声坚持:“礼不可废。”
苻洵舒展眉眼、漾起笑意,也躬身对她一揖:“这样也好。”
又看了看躺椅:“在下方才惊扰了公子歇息,时间还早,不如……”扬了扬下颌,示意她继续休息。
阿七哪里还躺得下,匆匆道了个谢便去寻元璟。找了好几圈不见人,突然听到连连叫好喝彩之声,循声跑过去,只见距这一里地外有个简陋的茶肆,院中的梧桐树亭亭如盖,树下围了一大圈人。
宫棋布局不依经,黑白分明子数停。元璟和一名白胡子老者,正隔着粗糙的四方矮桌对坐下棋,桌上放着的两碗茶已见底,但两位弈者兴致正酣、分毫未觉。
阿七忙挤进人群,端起两个茶碗往茶肆里走,却见苻洵提着水壶从门口走出来,壶嘴正喷着白腾腾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