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家人眼里,这些雇农就是牛马牲口。”
郑若曾的话虽刺耳,却是事实。
江南大族之间相互看不上。出自昆山郑氏的郑若曾对华亭徐氏不以为然,这才满嘴大实话告知锦衣缇骑。
林十三道:“十七万亩田,徐家一年光是田租得收多少钱啊?”
郑若曾笑道:“徐家可不止田租一个进项。松江布名满天下。徐阶的大公子徐璠开了十八家布作坊。雇佣的熟练织妇有两万名。”
“每年织出松江布近二十万匹。”
林十三道:“产这么多丝绸,都卖给谁了?买主给杭州织造局交过布税了嘛?”
郑若曾笑道:“谁知道卖给哪些海面上的王八蛋了。杭州织造局收税也收不到倭寇头上。哼!”
林十三心中了然:怪不得徐阶那群“清流”整天把祖制不可废,海禁不可解挂在嘴边呢。
怪不得应天府的“三不沾”赵贞吉卡着胡宗宪的抗倭军饷就是不拨,明里暗里使绊子。
闹了半天,都他娘通着倭呢!
一群乌龟王八蛋!严党明着贪,好歹没动摇大明王朝的根本。
那些出身江南大族的清流,暗着跟倭寇做生意,养肥了倭寇。到头来倒霉的是东南沿海的百姓,动摇的是国本!
林十三道:“有些人整天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我却没见他们真把百姓放在心上。”
“可见,伪君子比真小人还可恶。”李时珍插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孟子说的。孟子生于战国时代。”
“战国时代,人分国人、野人。”
“国人生活在城郭,有田产,识字。即今日之士绅;野人生活于乡野,不识字,没有田产。即今日之百姓。”
“野人非民,国人是民。”
“孟子说民为贵,其实是‘士绅为贵’。”
“太祖爷立国后,为何要打压刘伯温为首的浙东士族?就是因为浙东士族拿着孟子的话当幌子,维护士绅的利益,压制君权。”
“太祖把孟子牌位移出孔庙,亦是这个原因。”
林十三听了这话,大为惊诧:“原来如此。”
李时珍又道:“不过,我相信耕者有其田的大同世界一定能够出现.即便上一万年。”
用后世的话说,李时珍是个理想主义者。
郑若曾却是个现实主义者:“只要有大族、士绅的存在,大同世界就一定不会到来。除非.再出现一个黄巢,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二人的对话越说越出圈。
林十三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我说二位先生。你们真没把我当北镇抚司缇骑啊。话题都扯到造反上了。”
林十三身为传奉官是有密奏之权的。他已经决定,将“徐家田,遍松江”这六个字写进密奏里。
李时珍感慨道:“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我此生,充其量只能做个中医。”
听得出,李时珍其实是个有理想抱负的人。
林十三连忙扯开话题:“李先生此去舟山是为寻哪几种草药?”
一提到草药,李时珍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寻金毛耳草。二寻细叶朗蕨。三寻紫金参。四寻浙贝母。”
“金毛耳草可清热解毒,治蛇毒;细叶朗蕨治烫伤;紫金参活血补血,有消肿止血之奇效;浙贝母清热化痰,能止咳。”
林十三好奇的问:“胡抚台说您正在编著一部医药典籍。里面有多少种药?”
李时珍答:“应有两千种左右。每一种我都要亲自采集,试过药效,才能入典。这三年我已采了两百种。”
林十三惊讶:“那您编纂这部药典,岂不是要耗上三十年?”
李时珍道:“若能著成这部药典,惠及后人我上毕生精力又如何?不枉此生!”
李时珍这样说,林十三对他的钦佩之情又加了三分。
行了七日,众人终于到达了华亭县的海港。
海港内已经停泊了一搜小福船。
水师百户陈璘见到小福船,就像是屎壳郎见到了粪球。
他兴奋的对林十三等人介绍着小福船:“福船首尖尾宽,底尖上阔。用的是福建的松木所制。共分六等。咱们眼前这艘是第四等小福船。”
“别看是第四等,却可容百人。吃水一丈二尺。船首架红夷大炮一门。两侧炮舱各架千斤佛朗机快炮三门。另有碗口大铳四门,鲁密铳十六支。克敌弩十支。”
林十三道:“我只关心,若遇上倭寇,咱们打不打得赢?”
陈璘答:“倭寇的战船名曰八番船。这条四等福船给我指挥,一条可以打得赢三条八番船!”
众人登船。船上的水师士兵已经备好了淡水、食物。
从华亭到舟山本岛有大约五百里。福船顺风全速,二十个时辰便可到达。
福船起航。林十三站在舰首的甲板上,手扶着红夷大炮。他对身边的陈璘说:“这是我此生第一次海上航行。”
陈璘笑道:“海之大,不知几万里也。我得多谢林传奉。若不是你出海寻找白鹿,我也没有指挥一艘四等福船的机会。”
旁边的孙越扶着甲板的木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