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接你们晚了,主要是你杨大爷,非要让我跟他去铁槛义庄那边看看。”
“月底快到了,‘铁槛会’快开始了,到时候看看咱们的家底,够不够给你捐个‘门槛费’,叫你能进铁槛庄里面见见那些马帮人物、赶尸人。”
“兴许能学到‘发僵尸’嘞?”
路上,周昌从周三吉手里接过了排子车的车把,他推着排子车,听周三吉满面笑意地与他絮叨。
旁边的杨瑞皱眉低头走着,后头跟着同样沉默的石蛋子。
杨瑞听到了周三吉的话,转头来与周三吉说道:“发僵尸哪儿那么容易学?”
“说不定他们就会看中阿昌嘞?”
“想太多了你……”
两个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着嘴,渐渐走到了周昌和石蛋子的前头。
石蛋子小步靠近了周昌,他沉闷地道:“周……大哥,今天多谢你了。”
“没事。”
周昌摇摇头,瞥了身畔情绪低落的石蛋子一眼,问道:“你既然没有被所谓‘黄皮子鬼’附身,为什么要故意装出这种样子?”
石蛋子闻声犹豫了片刻才道:“为了能吃饱饭……”
“嗯?”
“师父是觉得我被黄皮子鬼附身了,才愿意带上我,收我做徒弟。
要是我没被诡附身,他肯定不会理会我的……”
“正因为你像是被诡附身了,杨大爷才愿意收你做徒弟?
他这是为什么……”周昌看着前头的杨瑞,微微皱眉。
‘诡’,可以用来代指所有的想魔,它同时又指的是所有想魔的雏形,生来就会对活人的性命造成威胁。
正常人不会养诡为患。
若事实真如石蛋子所说,杨瑞究竟想干什么?
不对诡退避三舍,反而还尝试接近诡类?
这时候,前头走着的杨瑞,从随身褡裢袋里掏出了一个葫芦,他使劲晃了晃葫芦里的酒浆,拧开塞子就猛灌了一大口酒。
醇正浓郁的酒香,带着泥窖特有的沉香,丝丝缕缕飘入周昌鼻孔中。
他听到周三吉与杨瑞的对话:“少喝点酒,你没看那酒坊前头,到处都是喝酒喝疯了的人?”
“呵呵,酒是药,能医心病。”
“哎……”
那幽雅醇厚的窖藏酒香,仍在周昌鼻翼间盘旋。
他嗅出了这酒水,是永盛酒坊所产出。
不知为什么,周昌心头一沉,他转头回望——
寥落凋敝的房屋,簇拥着石子铺就的小道,在黄昏夕阳的映照下,升腾出大片大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阴影。
这死寂的阴影里,少见活物。
只有临近酒坊的那片临街房屋中,有一家敞开了中门,穿蓝粗布衣裳、外罩着皮围裙的胖妇人,和自己的两个女儿一道,在门前挂起了一面三角的招旗。
招旗上写着‘李卤肉’三个字。
这样的熟食铺子,也只有开在永盛酒坊周遭,或许能有些生意。
周昌看着那面随风卷荡的招旗,旗子上的‘卤’字被风揉皱。
忽恍之间,好似是‘李人肉’三个字写在旗子上了。
周昌心里打了个突,他视线前移。
永盛酒坊高耸轩敞的门楼,像是一座山一样碾了过来,压得街上的破落房屋都摇摇晃晃,好似下一刻就会倒塌。
那门楼下的人声,直至此刻天将杀黑,都没有止歇的迹象。
彼处尽是日日欢歌、似乎没有心病困扰的人们。
可周昌却清楚的意识到,那酒坊里必定镇藏着一头绝凶的鬼神。
究竟有多少人,饮用着永盛酒坊的琼浆?
依酒坊门前的拥挤人群规模来看,只青衣一个镇子,怕是远远不够。
又究竟有多少人,将得了疯病、发了癔症的人,送去永盛酒坊,希图获得疗愈?
周昌视线上移——
他看到,酒坊门楼后头,又有大片蒸馏出来的酒气沸腾而起,那大团大团雪白的酒气,在天空中堆积成云,弥漫过大半个青衣镇的天空。
酒云之下,又有多少人努力抻直了脖子,试图吸一口那醇香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