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熹时, 荀晏登上了一处土丘。 下邳地势偏低,从这儿正好能够俯视远处那座被围困的城池,模模糊糊似是能看到几个小黑点在动, 深秋的太阳照在人身上不显得暖和,反而带起丝丝凉意。 身后的人踩断残枝烂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荀晏微微侧头,看到了那年纪不轻的玄衣军师正安静的站在他身后, 眯着眼睛眺望着远方。 “文和乃何年生人?” “建和元年, ”贾诩答, 随后又道,“君侯若是欲执子孙礼亦无不可。” 荀晏眨了眨眼睛全当没听见,光从外貌上来看倒还真有些瞧不出这位贾军师已是知天命之年的人, 他思忖着这人的脸色看上去起码能比自己活得久些。 他揉了揉有些冻僵了的脸颊, 呼了口气。 “毕竟年事已高,目力不比从前,”贾诩神态自若的说着,“君侯见有何动静?” “一切如常, ”荀晏顿了顿,随后道,“以目前战局, 吕布应会率兵突围, 屯兵于外以守下邳。” 贾诩颔首,并未有惊诧之意。 守城者,一将屯兵于外御敌, 一将固守城池, 此常见之法, 吕布会选择这样也是做好了要拖到底,拒不投降的准备。 “若吕布亲率步骑,恐怕不易应对。” 荀晏抱怨道,他倒也不是怕输,只是感觉如此一来下邳便更加难以攻破,时间拖得一久,曹军就未必能一直占优势。 古来之战皆是围绕粮草二字,曹操远来,粮草皆由后方运输,拖得越久耗费就越大,非长久之计,而吕布既出城应战,必然会想方设法断曹军粮道。 “荀令君坐镇后方,粮草应暂时无忧矣,”贾诩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听闻君侯尚有一族人,久居巴蜀之地?” “然。” 荀晏回眸,见那军师仍然神色淡淡,揣着袖子,眼睑微垂。 “荆益二地远离关中战乱,不失为安居之地,”贾诩说着,“可惜皆不过一时安乐。” 荀晏拍了拍蹭上落叶的衣袍,他总不可能真当贾诩正在发表自己对于养老选地发表感想。 他眼尖的看到了远处蓦的起了一片黄沙飞烟,烟沙后是千余骑兵,自下邳城中而出。 “军师当归矣!吕布来犯。” 他说道。 方走了两步,却陡然听得还在原地的贾诩叫住了他,贾军师一向平静如死水的语气第一次有些迟疑。 “荀君且慢,且看……” 荀晏眯着眼睛望去,天色尚且昏暗,但那本来正向前冲锋的骑兵却收住了冲势,反而……似是在后退的模样。 “啊?” 他诧异且茫然。 ———— 下邳城中,陈宫正在跑,他撩起袍子跑得比那些兵士还快,全然没有名士的模样。 “将军!将军!” 他高呼着叫住了背着身子一个劲往回走的吕布。 吕布一僵,无可奈何回过了身,他不是很想这个时候面对陈宫,可奈何他的个子与装扮实在很难被忽视。 “将军啊将军!你……你何故又退兵!” 陈宫跺脚大叹,一时半会也没时间再去揣摩他家将军多变又离奇的心路历程,他只想知道究竟是何原因,分明都出城了,这还没几刻就又回来了。 不见那些白跑了一趟的兵士都黑了脸,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涮了还是被人涮了。 “唉!”吕布移开了头,“与其出城,还不如坚守!” 陈宫连忙正欲开口再劝,却见吕布抬了抬手制止了他,摇了摇头。 “公台啊,曹操素来奸诈,又善断人粮草,岂会不防自家粮道,此计未必能成矣!”吕布背手踱步,只视线不看陈宫,“我,我不能轻举妄动。” 陈宫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疾言厉色问道:“是何人向将军献谗言?” “未有之事!” 吕布不欲再言,摆手正欲离去,却见一美妇人款款而来,她面如银盘,发髻簪花,一见吕布便匆匆抱住了将军的手臂。 陈宫本欲追问,见此也不得不暂时回过了头,他总不能盯着人家夫人看。 “将军归矣!”严夫人惊喜的抱着府君的臂膀,“红昌近日病了,将军纵使不关心妾身,那也不能不看看任妹妹啊……” 吕布冷着张脸虽不言语,但心下还是柔软了一瞬,娇妻美妾在怀总是叫人浮想联翩的,只是愈发这样,他便愈发不敢去看陈宫。 他想起了前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他本是对于陈宫之议并无疑义,只是夫人之言他也不得不多想。 夫人说:“陈宫、高顺素来不和,将军若出,此二人必不能同心守城,若有差池,将军如何再有立身之地?况且曹操待陈宫之心至诚,陈宫犹叛之,而今将军所给未有曹操之厚遇却委全城于此人,岂能安心?” 她还说道:“妾身昔在长安为将军所弃,而今一旦有变,妾身安能再为将军之妻!” 吕布迟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觉得夫人说得有道理,还是有私心在作祟,但他已经回来了。 陈宫瞥见此二人神态,心下一凉,一时也顾不得礼仪之事,他直觉感到若是此时自己再不出声,那此计便再无可成了。 “将军不可听信妇人之言!以致坏了大事!” 他厉声喊道。 严夫人躲在吕布身后,神色漠然,只是二人皆未看向她罢了,陈宫忙着与吕布对峙,吕布则将她护在身后,一脸怒色的看向了陈宫。 “此间之事与夫人无关!皆布一人所决耳!” 吕布怒道。 陈宫素来是刚烈的性子,只是这些年多有压抑,如今面临着吕布的盛怒他也梗着脖子丝毫不退缩,对骂道:“那将军缘何如此?” 缘何如此? 吕布脱口而出:“那郝萌之事又作何解?” 话音刚落他便隐约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