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冰冷而湍急, 河岸高十余丈。 往日里端庄雅致的士大夫如今一个个狼狈不堪,或是匍匐而下,或是姿态怪异的自上投下,冠帻皆坏。 士卒于前背负着少年天子, 刚至河边便争相上船, 与天子同舟者, 包括皇后与重臣也不过数十人而已。 河岸边逐渐传来了马蹄声与厮杀声, 李傕策马而来,方见天子已然渡河, 怒呼: “汝等将天子去邪!” 船上诸人自然不敢回头,只是护着天子, 更加快的渡河,冰冷的河水溅在身上,带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河岸边无数未能上船的宫女与吏民在大声的哭泣求救,为李傕麾下的兵士无情的掠夺,扒光了衣服, 不少人被一脚踹进了冰冷的河中,呛了几口水便逐渐没了声息。 “陛下!陛下” 董承喊回了天子的神,微不可查的往侧挪了挪, 挡住了天子的视线。 “董卿。” 天子回过了头,垂下了眼眸,神色晦暗不清。 他要逃, 他一定要逃走,他要回到雒阳。 他从未有过如此深刻的愿望,相比起董卓, 李傕郭汜是更加令人作呕的恶鬼。 乙亥, 帝驾幸安邑。 乘舆居棘篱之中, 天子与他的朝臣坐在破落的院落里,矮小的土墙破败而残缺,他们在封赏诸臣。 朝臣尽力让自己符合仪态,一个个端坐得像是在宫殿里似的,但一道道目光仍然带着戏谑看了过来。 兵士或是伏在篱上往里头瞧,或是扒拉着土墙,或是更加光明正大,直接站在没有大门的院门口盯着里头,一个个面上憋着笑,像是不理解他们在正儿八经做些什么。 原来天子也就这个样,和他们这些士兵差不了多少,都是落魄到土里去了。 都这个样了,还装模作样装什么呢! 士卒们一个个憋着笑,却又不敢真的笑出声,只是用犹如实质的目光徘徊在院落里这些落魄了的贵人们身上。 少年天子似乎未有所察,他的手头早已没有刻印,便以锥画之。 或许是他的态度过于从容,一旁戏谑的兵士也逐渐摸不着乐趣,面面相觑最后摇了摇头无趣的离开。 七月,在无数的苦难下,车驾辗转而至雒阳。 如今的雒阳早已非昔日的大汉之都,昔年董卓放的那把火烧尽了一切,将华美的宫室,繁华的市集皆烧成了焦黑的废墟。 有能力的人早已离开了这块不幸的地方,弱者则苟且于这座残城之中,人相食不足以道尽其中悲苦。 颠沛流离数载的朝廷终于重新回到了雒阳。 ———— 自击败吕布以后,曹操又一次走上了人生巅峰,彻底摆脱了被偷家的低谷。 新的一年,他平定兖州,南击颍川黄巾,屯兵许县,麾下虎豹骑的威名连远在蜀中的刘璋都有所耳闻。 那可是一支能够正面冲锋压制吕布的精兵,据说那支骑兵浑身着甲,所骑非马,而是某种不能与外人道耳的妖怪,冲锋起来有山岭崩塌之势。 在百姓们的口口相传之中,这支骑兵逐渐被妖魔化,包括常随虎豹骑出征的颍阴侯也都莫名其妙顶上了一个方士之名。 也就在此时,天子东还雒阳的消息随着兖州的平定一同到来,一切都恰恰好。 曹操当即召集群臣诸将,会于府中。 “杨奉、韩暹迎天子还雒阳,如今雒阳残破,军阀不慈,”曹操一脸不忍心的说着,随后图穷匕见,“我欲奉迎天子,卿等有何看法?” 奉天子以令不臣,这个战略方向自从他初临兖州时便已定下,辗转至今,终有了实现的希望,他又如何能不暗自激动。 只是座下诸卿反应却未如他所料。 一片沉默后,夏侯惇起身,微微皱眉。 “明公,如今山东未定,韩暹、杨奉,负功恣睢,未可制之也。” 天子的身边总是萦绕着一茬又一茬的人,曹操若是接手,那接手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天子,还要承受天子身边各有打算的军阀攻讦。 曹仁等也皆有此意,纵是最早提出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毛玠也略显犹豫,最后看向了尚未发言的荀彧。 当今天下诸侯之中,仍是二袁最强,曹操次之,真要奉迎天子,若是二袁亦有此意来争抢,那岂不是平白毁了如今大好的局势。 “不然,”程昱反驳道,“韩暹、杨奉,虫豸之辈而已,焉能因此惧而退也。” “虫豸一堆一堆的来那谁受得了……” 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着,程昱闻音望去,只见得几位曹姓将军正襟危坐,假装刚刚那话不是自己说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曹操一眼望过去,诸卿皆以为如今时机未定,只有寥寥几人尚未发表意见。 他看向了窗下垂着头,似乎在沉思的人。 “清恒如何看?” 曹操问道。 那玄衣文吏这才抬起了头,肤如白玉,容色姝丽,在堂上一群人中显得……年龄格外小,一双杏眼迷茫中带着无害。 [在?老师点你名了。] 荀晏淡定的和曹操对视了三秒,内心土拨鼠尖叫。 他刚刚在讨论什么来着?为什么摸鱼会被抓个正着? 他面上仍然平静,仿佛老神在在,心中早有定数,他缓缓将视线移到了荀彧身上,见他家美人阿兄似乎在低头闷笑。 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敷衍过去时,那悦耳如清泉的声音终于响起了。 “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汉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荀彧起身,缓缓说道,“自天子蒙尘,将军首唱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能远赴相救,而今车驾归于雒阳,义士有存本之思,兆民怀感旧之哀。” “诚因此时,当奉主上以从人望,秉至公以服天下,扶弘义以致俊才。如此则四方虽有忤逆,其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