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了雨, 淅沥沥打在窗前芭蕉叶上,外间的小桃被惊醒,悄悄到自家公子床前看了看, 确认他睡得安稳。
离开时往象牙白的香炉里添了一段暖香,轻手轻脚走了。
她原不该叫小桃的, 这是街头巷尾最最常见的名字。只是家里姓萧,萧桃萧桃地喊着, 那口齿不怎么伶俐的, 听起来像是“萧条”,不慎吉利,夫人便让人改口喊成小桃,也显得亲昵。
清晨又起来伺候梳洗,为公子束好头发,抱出昨夜熏好暗香的衣服, 零零碎碎的玉玦环佩丝绦流苏里挑出来与衣服相合的,精心系上。
陈微尘像是还没睡醒, 一派慵懒,任纤纤素手在身上来回打理。
收拾停当后看镜里人,眉宇间流连一段温柔风流气派,真真是金玉堂锦绣堆美人手里才能长出来的红尘公子。
陈微尘好不容易从睡意中清醒, 想自己离家以来, 还是头一次得到此等精心的照顾,竟有些受宠若惊。
外面雨仍未停,只是小了许多, 润凉的潮气,是沾衣欲湿的烟,斜飞着穿进游廊里。
小桃“啊呀”一声:“忘了给仙长房里备伞。”
说着便取了伞,要吩咐人去送。
陈微尘也没有告诉她修仙人有罡气护身,实则不必用伞,只自己撑了一把,走进杏花烟雨中:“我去接他。”
他记着叶九琊平日起来的时辰,拿捏得极好,步至门前时,那门刚刚被从里面推开。
叶九琊开门时,先是雨丝扑面,随后便有天青的伞撑在上头,面前一张笑吟吟的脸:“叶兄起得好早。”
有一只手拂过自己的发,一路滑下去,指尖亲昵地划过手腕,松松握住了自己的手。
叶九琊想起昨夜光景,知道此时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假戏真做。
便任陈微尘拉自己到了廊外庭院里看景,远山在烟雨里是略泛些紫色的黛青,亭台楼阁雾中隐隐约约,只院中含露的花枝与草木看得真切。
陈微尘放下伞,在细雨中略带惬意地眯了眯眼:“我小时候喜欢下雨天,下一阵子,会有蜗牛爬出来,就和温回捉了去玩。有一次把它们密密麻麻放在琉璃罐里,不小心落在我娘的卧房里。洒扫的侍女粗心没有看见,那些蜗牛从罐子里出来,爬了满墙壁,雨晴后日光一照,整张墙都是微微亮的爬印——我娘被吓得不轻,罚我和阿回抄了十几遍书。”
他带叶九琊走到假山旁,指着石隙里一只莹白的壳:“就是这样的。”
叶九琊对石隙里的蜗牛自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淡淡看着。
陈微尘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我还不知道你小时候是怎样——不如也说来给我听听。”
片刻声音又低了些,道:“他也不知道,你只说给我听。”
他们在穿花的小径上慢慢走,背后看去,倒真是知交好友,亲密无间。
叶九琊望着雾中远山,道:“山上常下雪。”
陈微尘饶有兴趣看着他:“你呢?都做些什么?”
“练剑。”
顿了一下,又道:“看剑谱。”
“你们剑阁都是这样嗜剑如命。”陈微尘道。
南边庭院讲究移步换景,穿过一道月洞门,又是别有洞天。
两旁石壁,藤萝如瀑,转过一个弯,小亭立在莲池边,嫩绿的新荷点点,雨中水面微澜。
“你从小到大,就只有练剑与剑谱这两件事?”亭子里,陈微尘叹了口气,“怪不得这样无趣。”
叶九琊似乎是想了想,道:“曾有一件事。”
陈微尘:“嗯?”
“少年时在山顶,忽然雷鸣,天地皆是剑意,神思被剑意所摄,再挥不出剑气。师父寻了许多法子,也曾让我练琴清心。”
陈微尘便高兴了起来:“怪不得那日你弹剑对敌沉书侯时那样轻易,原来也通音律,哪天要记得弹琴给我听。”
叶九琊淡淡“嗯”了一声,是应了。
——是他曾许诺的有求必应。
陈微尘道:“剑属金,剑意根源是天地间肃杀气,想你那日是见了天道真意,那后来……”
他神色一怔,眼里方才淡淡的欢喜褪下:“我们不说后来。”
叶九琊看他神色,也知道根由,道:“抱歉。”
神思却不可抑止飞远,到少年时流雪山巅。
“北斗位,摇光,天权,”师长鹤发童颜,指点剑位,“上转三垣,天市,太微。”
赞许般抚了雪白的长须,又叹一口气:“仙骨天成,你天生是该要修剑,那日天道真意突现,摄你神魂,不知是福是祸。罢了,罢了,天河那边战事正紧,为师要下山一段时日,你且好生练剑,说不得哪日机缘到了,神魂归位,进境便一日千里。”
茫茫雪中又只剩一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道声音,凉如无风的雪漠。
“紫微,天枢,摇光,天狼,北门。”
他习惯地跟着出剑。
最上乘习剑法,以诸天星官为位,内融世间千万剑招。
又听得道:“开阳,太微,玉衡,北极,正曜。”
剑锋起落间,耳边有一道极低的笑,折竹剑不知怎么便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