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村里人都会选择在腊月进山伐木,很少间断,伐到的木料有些是家用,大部分是卖钱过年的。因为冬天山里没有蚊虫蛇蚁,朴实的农民们也都相信,树是有灵魂的,冬季,树的灵魂都藏到树根,砍掉树身来年还可以继续在老根上生发新枝丫。另外,要是运气好的话,捕到睡迷糊的熊、长膘的野猪、冻傻的鹿,那可就是上天的恩赐了,是要去索娘娘庙里烧香、搭红、放炮哩。
腊八过完,村里的几个青壮年张罗着要进山砍木头,喜贵爷在村里威望最高,他呈头召集了包括父亲在内十四个年轻人上山砍木头。今年总共准备了五驾牛车,较往年少了一些。听父亲说以前最多时有二三十架牛马车、四五十号人浩浩荡荡进山砍木头,前几年关中大旱,死了很多牲口,这几年进山的规模才小了。此时我已虚十六了,长成了半大小子,也可以随着父亲进山伐木了。
为了路上休息方便,老一辈在沿途收拾了三个歇脚点:唐王井、三霄洞和盖顶,这几个歇脚点有基本的生活设施,还储存了一些物资,能保证最基本的生存。我们村离秦岭大青山不远,到山脚下也就六七十里路,黄昏时分到大青山脚下,天空却变成铅灰色,大片的雪花慢慢落下来。
“啪”的一声鞭响,从车队的最后面传了过来,这是喜贵爷发出的信号,车队停下来,喜贵爷往前快走了一截,站在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上大声喊着:“雪大了,大家再紧赶几步,天黑前要到唐王井,要不然晚上就得在外面受冻了”。
说着用鞭子指着第一辆牛车说:“宝良,你们车轻牛壮,不用等后面的车,先过去把唐王井那边收拾一下,把火生着,准备晚饭,”
“好、好。”宝良满口答应,说着招呼父亲和我抓紧出发。
天黑透前,我们头车披挂着一身厚厚的白雪赶到了山脚下的唐王井,宝良拉着牛车进了牛棚卸车,父亲和我进屋给马灯加上煤油,点燃后挂在房梁上,屋子里马上亮堂起来。我打量这屋子,里面很宽敞,东西两边支了能睡二十人左右的大通铺,都铺上了稻草垫子,北边靠墙用石头和泥支着一个灶,放着一口大黑锅……
我们把屋子收拾利索,水也烧热了,还在在屋子中间的地上用几十个西瓜大的圆石头围了一堆火,里面暖烘烘的,旧房屋里立刻有了烟火气……
后面的人陆续到了,进屋稍作休整后,喜贵爷从木箱子里拿出一只烧鸡、一些水果、干果等东西。听父亲说村里人进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拜唐王,祈求顺利平安。喜贵爷换上长衫、净了手,把从箱子里拿出来准备好的祭品,仔细的摆到几个盘子里,然后让大家也都洗了手脸去拜唐王。他擦净石头香案上的积雪,点燃红烛,恭恭敬敬的逐一摆放好祭品,点上馨香作揖下跪,向唐王祷告,我们也都板板正正的齐刷刷跪下。无比虔诚的完成仪式,我们拍掉膝盖和帽子上的雪,众人仿佛与唐王取得了某种连接,被唐王光环笼罩住,充满了力量和自信。
祭拜完进屋,大家各自铺好床铺,其实大部分人都没带铺盖,直接睡在草垫子上,盖上羊皮大氅凑活一晚上。
屋中间火塘边的石头上烤了一圈几十个馍,个个油亮焦黄,大铁锅里的水也滚了,锅头上摆了一碗烫好的油辣子,还有一大碗咸萝卜干,大家吃法也简单,掰开馍根据爱好加上油辣子或者咸菜。
喜贵爷转了一圈发现随军不见了。同车的军海忽然想起来说:“随军半路上说解个手,不用等他,他自己赶上来。”
喜贵爷瞪大眼睛问军海:“这么长时间了还没上来,赶紧去找。走,军海、锦荣你俩跟我回去找。”
“哦”军海、父亲答道,说着穿上棉衣,准备出门。
“爸,我也去!”我看着父亲说。
“走!”
一行四人打着马灯往回走,此时路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几个人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
“可千万别出事。”喜贵爷小声念叨。
大约半小时后,军海指着路边树枝稀疏的地方说:“他就是从这下去解手的。”
“下。”喜贵爷一声令下,我们拨开树枝往下走,下面是一块五六平方的稍平一点的地方,长了七八棵小槐树和几撮一人高的干草,边缘是一道直愣愣的悬崖约有七八米高。
“随军、随军”大家喊了几声,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时,我注意到山崖侧面有一块约两米高的大石头,像一堵墙一样矗立在旁边,靠山壁的一侧有一道一尺多宽的缝隙射出一片绿光,我走过去侧着身子站在石缝口,只见随军和两个陌生人围着一团绿莹莹的火,三个人都伸出双手放在那团绿色火焰的上方烤火,他们都不说话,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
随军身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还咧着嘴笑,这两个生人身上却一点积雪都没有。那两人脸色煞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随军。其中一人身形偏瘦,穿着长衫,留着鼠尾辫、山羊胡;另一个略显胖,穿粗布棉衣,脸上泛着绿油油的光。他俩都伸出长长的舌头插入随军的脖子,贪婪的吮吸着,他俩蹲的姿势特别怪异,就像是家里养的土狗。
我被面前的场景吓得一激灵,赶紧大声喊起来:“爸,人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