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卉在一片密不透风的蝉鸣声醒来,身下的凉席被汗水洇湿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难道是停电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突然发现对面墙上挂着的不是空调,而是一本明星挂历。一个披着柔亮黑长直发的女明星正含笑地看着自己,楚楚动人的巴掌脸,清丽中透着妩媚。 挂历上的女明星钟卉可太熟悉了,她曾经烫了个一模一样的空气流海,只因为江晟看电视的时候夸了一句“漂亮”。 视线扫到一旁的数字上,1992年,钟卉揉了揉眼睛,又确认了一 遍,她没看错。 对面的五斗柜,越看越熟悉,这不是她结婚的时候买的吗? 不对啊,钟卉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她恍惚记得自己闭眼前正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怎么会一睁眼就回到了1992年呢? 钟卉仔细回忆了一下她醒来之前发生的事。元宵节当天,家里又只有她一个人。洗完澡穿上睡衣,袜子还没套上,突然头晕头花。几十秒钟后,便倒在地上。 倒地后,她开始吐了起来,吐得到处都是,挣扎着想爬起来,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钟卉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外面响起了刀碰砧板的声音,有人开始做晚饭了。 江晟…这会应该在和第三任妻子一起庆祝元宵节吧。女儿,一想到女儿禾禾,钟卉心里像针扎般的痛。她唯一的女儿禾禾已经离开她整整20年了。 不会有人来了。 钟卉想,她这辈子就这样了。活了快六十年,人生的酸甜苦辣也都尝够了。 钟卉静静地躺在地上,风从她光着的脚丫子底下穿过。她庆幸倒地前穿上了睡衣,而不至于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尖叫声,绚丽的烟花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她阖上眼睛,脑中放电影似的闪过一些画面。 如果有下辈子,她肯定不会这么过一生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再次睁开眼睛,钟卉发现自己回到了1992年的夏天。 这一年禾禾刚上一年级,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国棉厂的职工楼,一室一厅的小房子,狭小局促,禾禾连张写字桌都没有。 刚准备下床,钟卉看见一只摔碎的热水瓶躺在她不远处的地上,梳妆台上椭圆形镜子裂了一条缝,两把椅子也倒在地上。 屋内的一切显示着这里刚发生一场激烈的争执。 这一幕有些熟悉,钟卉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对了,她和江晟结婚几十年,只摔过一次东西,因为他的前女友许瑶清。 钟卉趿着拖鞋下了床,从阳台拿了扫帚簸箕,将地上的碎片扫拢倒进垃圾篓,边扫边嘀咕道:“这又是何必?打碎了还要花钱重新买。” “1992……”恍惚间,钟卉悚然一惊,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这一年夏天,她和江晟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差点离婚,还因此而流产。 钟卉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僵立在那儿,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禾禾今年才上一年级,这会还在学校……她得去趟医院才行。 想到女儿,钟卉一团乱麻的思绪慢慢清明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两点,还来得及。 …… 钟卉出门后便直奔医院,找到几年前给禾禾接生的陈主任。 “算日子,有两个多月了。”陈主任看着化验单,语带责备道:“你也太马虎了,又不是第一次当妈,怀孕了也不知道。” 得知孩子还在,钟卉紧崩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红了眼眶。 女人怀孕后激素紊乱,情绪会比平时波动得厉害。陈主任以为她在担心二胎超生的事。 92年清荔的计划生育政策很严格,像钟卉这样的国企职工,一旦决定生二胎,不仅要被单位开除,还要上交五千元的罚款。 五千元对于清荔普通职工来说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两年的工资啊。 陈主任和钟卉父母都认识,安慰道:“你回去和江晟商量一下,这孩子要还是不要……” 钟卉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上辈子人到中年失独的绝望,她是再也不想品尝了。既然已经怀上了,这孩子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打掉的。 江晟留下的钱交罚款够了,钟卉没有任何犹豫,再抬头脸上已是一脸坚定之色:“陈主任,不用商量了,这孩子我肯定要的。” 陈主任看她主意已定,便道:“那我今天开点孕酮片给你。B超显示孩子挺好的。就是孕酮数值有点低,要补充孕激素。” 说罢又叮嘱她注意休息,不要久坐,一个月以后再来复查。 拿着化验单和医生开的药,钟卉站在医院门口缓了半天。看着来来往往的孕妇和孩子,忍不住再次落泪。 上辈子她是个失败的母亲,禾禾初中毕业便辍学混社会,在一次酒吧恶性斗殴中被人失手捅死,死的时候才十六岁。 这一次肚子的孩子还在,禾禾还在,一切还来得及。 此刻钟卉心中只有感激,感激老天再给她一次做母亲的机会。 去接禾禾放学的路上,她循着以前的记忆,拐进菜市场,买了女儿爱吃的鱼,还买了只鸡。 拎着菜站在学校门口,钟卉突然想起来自己出门太匆忙,头发都没来得及重新梳。看了一眼周围的家长,不乏打扮得亮丽的年轻妈妈。 禾禾最是爱漂亮要面子,钟卉赶紧腾出手来整理了一下头发。刚整理好放学铃就响了,一群孩子从里面冲了出来。 禾禾背着书包,混在一群孩子中间,慢吞吞地往外走。看着女儿没精打采的小脸,钟卉心疼得不得了。 “江嘉禾!” 听到有人喊自己,禾禾四下看了看,看到人群中的妈妈,眼睛瞬间亮了:“妈妈,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