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父母并没有多问,他们从丁宁的表情中已经猜到了结果。母亲默默地转身进了厨房,父亲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那缭绕的烟雾在寂静的小院里弥漫开来,像是给这个家蒙上了一层阴霾。丁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他躺在床上,望着斑驳的楼板,思绪如麻。
村里的消息传得很快,那些嘲讽的声音似乎无处不在。丁宁出门的时候,总能感觉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曾经那些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看他的眼神也变了,有怜悯,有不屑。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鸟,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丁宁把自己关在家里,已经七八天了,那扇破旧的木门像是一道结界,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屋子里弥漫着沉闷与压抑的气息,黑暗中,他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生命的活力随着高考成绩的揭晓一同消逝了。
2020年楚南省高考录取线也出来了。文科重点本科线是528分,一般本科线504分,部外省专科是492分。理科重点本科线是535分,一般本科线是498分,部外省专科是490分。
同村今年参加高考的总共十人,而考上一般本科及以上的有五个。这在这个偏僻的乡村里,无疑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其中最耀眼的是在省重点中学读书的罗森,他考上了复旦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村子。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啊,对于大多数村民来说,复旦就像是天上的星星,璀璨而神秘。
和丁宁在一个学校的丁红、丁玉、程鑫和景雯婷也都各有归宿,蜀州医学院、潭州大学、楚南农业大学和楚南师大的录取通知书,像是五把开启幸福之门的钥匙,为这几个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学校和乡政府的干部们敲锣打鼓,那喧闹的声音从村头响到村尾,每一声锣响都像是对命运之神的赞美。他们把录取通知书送到这些幸运儿的家中,那一张张红色的纸张,在阳光下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这些家庭像是沉浸在蜜罐里,他们的家人兴奋地在乡电视台点播了节目。电视里欢快的歌声、主持人喜庆的祝贺声,透过那并不清晰的屏幕,在乡村的上空回荡。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刺痛着丁宁的心。
在别人家欢天喜地的时候,丁宁却心如死灰。因为在填报志愿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填专科的志愿,也不打算去读专科。
他知道,自从成绩公布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已经陷入了永恒的黑暗,那曾经向往的大学生活此生都不会再出现。他不吃不喝,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有同学过来看望他,劝他去复读一年,争取下一次考试能够考上重点。班主任老师也来找过他,说他不过是一时的发挥失常,只要潜下心来认真复习,明年高考多考50分是没有问题的。
可无论外人如何劝说,他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让父母心急如焚又心疼不已。为此,他父亲甚至天天在家骂他,说他一点出息都没有。
丁宁的父亲是个木匠,他的手艺在十里八乡都有些名气。那一双粗糙的大手,能把一块块生硬的木头雕琢成精美的家具。他是个性格内敛的闷葫芦,也是个极其要强的人。平时沉默寡言的他,总是把心事深埋在心底,就像把钉子深深地钉进木头里。对丁宁的教育,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在他的观念里,严厉是让孩子成才的唯一途径。
丁宁从小就对父亲充满了畏惧。他永远也忘不了八岁那年,父亲带他学插秧。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水田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滚烫。父亲耐心有限,在教了三四遍看丁宁还没学会后,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就挥了过来,一巴掌扇在他幼小的脸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被扇倒在水田里。泥水灌进他的口鼻,让他几乎窒息。那一瞬间的恐惧和疼痛,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他不敢想象,如果以后跟着父亲学手艺学不会,父亲会不会一斧头就劈了过来。这种恐惧如影随形,让他在面对未来时,充满了绝望。
在这个闷热的八月,丁宁的心中萌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家,到遥远的岭南省去闯荡。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再也无法抑制。终于,在一个阳光依旧毒辣的日子,父母像往常一样早早出去干农活。丁宁从床上爬起来,他的身体有些虚弱,但眼神中却透着一种决绝。他在家中翻找出 1000 元钱,那是父母辛苦积攒下来的。他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紧紧地握住了这些钱,就像握住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他匆匆地给父母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向父母忏悔,是自己的不争气,让父母也承受了村人的冷嘲热讽。他说自己要到南方去闯荡,不干出一番成就绝不回乡。他劝父母要保重身体,他说自己现在拿走的是1000元,回来时希望能够给父母带来10万元。
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些自己常穿的衣服,然后背着一个小挎包,就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村子里依旧弥漫着喜庆的氛围,那些欢声笑语从远处传来,却再也无法触动他的心。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村外的车站,每一步都像是在和过去告别。脚下的土路扬起灰尘,落在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