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再也看不到在笑声掩盖下为世人看不到的任何眼泪了。”——《群魔》。
女老师姓葛,名叫“葛霓”。
她约莫四十出头,戴眼镜,化淡妆,说话斯文有礼,穿大衣搭配半裙,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无处不体面。
体面得几乎不像个中学老师。
在普通中学里当主科老师,尤其是班主任,头顶都悬着升学率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天一睁眼,就觉得自己是一条心力交瘁的牧羊犬,得赶着一帮瞎眼的迷途羔羊过独木桥,身影往往淹没在雪片一样的试卷里,很少会有人把自己打扮得能到高街上当街拍模特。
没时间,没精力,没氛围,没人看……而且没钱——这才是中学女老师辛酸的生活常态。
骆闻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作为冯斌的班主任,葛霓已经是第二次被单独请到市局配合调查了。
这次,接待她的人换成了刑侦队长。
骆闻舟先是态度温和地开口问:“葛老师带这个班多久了?”
葛霓轻声细语地回答:“接手不到半年。”
“哦,”骆闻舟一点头,“那王潇这个女生,你熟悉吗?”
葛老师不露齿地微微一笑:“我们班一共三十六个学生,每个孩子的情况都在我心里存着——王潇是个很老实也很文静的女生,目前成绩确实有些不太理想,但是一直很用功,英语尤其突出。”
“我听说这孩子是初三才转到你们学校的,学习不太好,家里花了大价钱,冲着你们学校的国际通道来的。”
育奋中学的“留学直通车”是其招生噱头之一。从初中开始,学校就配一定比例的外教课,跟很多国外学校都有协议,每年寒暑假组织出国游学的冬令营和夏令营,甚至在高二后,会开设专门的留学辅道班,除了夏晓楠那种“门面学生”,大部分花钱来读育奋的都有高中毕业后直接留学的打算。
“家长都是望子成龙,”葛老师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十分得体地说,“为了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大人省吃俭用一点没什么。”
“不止是‘省吃俭用’吧?据我了解,她应该是倾全家之力,”骆闻舟微微眯起眼,“你们学校的开销对于我们普通工薪阶层来说,负担过重了,像王潇这种情况,父母恐怕九成的收入都得进贡给学校,还得动用家里的积蓄,以她的成绩,恐怕考个普通本科都困难,如果将来不能顺利出国,那不等于是倾家荡产的积蓄都白扔了?”
葛老师听了这番穷酸的论调,附和说:“风险确实是客观存在的,但……”
骆闻舟不等她说完:“所以这孩子等于是背负着全家的期望,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退学,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几年顺利念下来、顺利出国——哪怕她在学校里受尽欺凌,生不如死,也不能跟家里提一句,多大的委屈也得自己咽,老师,您说是这么个道理吗?”
葛霓脸色微变,嘴唇颤动了一下,这时才反应过来今天这场问询恐怕不是例行公事。
“受尽欺凌?”她顿了顿,然后把一对柳叶眉高高挑起,挑出了一副过分的无辜与茫然,“这……骆队,您这说得哪里话?我们班……”
“都很团结,像一家人一样。”骆闻舟面无表情地接上她的话音,他略微往前一倾,压迫感十足地说,“葛老师,每年圣诞节晚会后,你知道学生们会自发组织活动吗?”
葛霓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再次伸手去推眼镜:“是,我知道——我们学校主推留学项目,为了帮助学生将来适应文化差异,像万圣节、圣诞节这种洋节,都是很鼓励学生搞活动的,可以通宵不落锁是传统,他们能自由安排时间,也可以和同学交流感情……”
骆闻舟再一次直接打断她:“用‘打猎游戏’的方式交流感情?”
“打猎游戏?”葛霓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笑了起来,“这是谁告诉您的?我都不知道他们玩的叫什么。唉,现在这些孩子,老是喜欢玩一些听起来让人害怕的游戏,什么‘杀人’啦,‘杀狼人’还是‘狼人杀’的,其实就是玩牌而已。”
骆闻舟的目光略微透露出一点寒意:“您班上的学生玩的恐怕不止是纸牌,有人告诉我,他们在玩一种一个人躲,所有人‘搜捕追杀’他的游戏,他们闹这么大动静,学校一点也不知道吗?”
葛霓“啊”了一声,笑容纹丝不动。
她轻描淡写地说:“可那不就是捉迷藏吗?”
捉迷藏。
大孩子玩的游戏往往与小孩子们的游戏有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更复杂、更有噱头。
头天傍晚,骆闻舟跟费渡一唱一和,撬开了小胖子张逸凡的嘴。
张逸凡说,去年圣诞节的“鹿”,就是刚刚转学到育奋的王潇,当时她完全不明所以,躲进了寝室楼的公共卫生间里,躲进去之前,她还毫无戒心地和同寝室的另一个女生打了招呼。
结果不到十分钟,她就被一个参加游戏的女孩闯进来,硬扯着头发拖了出去。
那时王潇还并不知道,她的噩梦已经开始了。
被指定当“鹿”的人,不止是打猎游戏的时候负责躲起来让人抓,还意味着这个人被学校里的“主流”排斥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