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只有窗外已经荒芜的小花园里传来小动物各具特色的交杂鸣叫声,要是全身心地仔细听下去,这些繁杂的声音,要把人的脑壳钻出千百个洞来。
屋侧那一小块地,原来种了些她爱的花,空闲时就待在那侍弄那些漂亮的花,周殊原先还说有情调,后又厌恶地说总有虫子吱吱呀呀地乱叫,打搅他的思绪,便都毁了,还定期勤恳地除草。
而今有月余未理会,外头又长满了杂草。
周志睿不知道她莫名其妙地说起这些什么,她一个守在家的妇人,哪里能给他找到什么好老师来,阿爸博洽多闻,找个好的老师定是如汤沃雪的事。
见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梅淑华暗自叹气,还是要把那残忍地真相撕开给他看清楚来。
梅淑华尽量地让自己平和些,用严肃与和蔼相兼的口吻,同周志睿说:“你可知你阿爸已长年累月地不往家里拿钱了,交给方老师的学费也是阿妈拿嫁妆换钱给的,家中的开销也是一样,阿妈的嫁妆已经见了底,一直省吃减用地熬着,桌上几餐都不见肉,许久未添置过新衣,日子过得穷酸,你阿爸只说无所入,当甩手掌柜。”
闻言,周志睿睁大了眼睛,一向稳重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随之看向梅淑华的眼神又充满怀疑。
“怎么可能?阿爸为什么不把钱拿回家里?可我笃定,无论什么原因,阿爸都不会把我的学习抛之脑后。……他这样做大概是有情不得已的苦衷。”周志睿逻辑不明地说出这些话来维护他敬重的父亲。
可见梅淑华一脸正色,丝毫瞧不出有说假话的成分,倒是让他的心一下揪紧来,就是这样愈发让他惊慌,周殊在他心目中维系了多年的崇高形象裂开了一个口子。
至少他清楚不把钱给家里花销,还要花自己妻子变卖嫁妆首饰的钱,是不负责任,又可耻的。
“阿爸……该是有他的苦衷……”周志睿嘴里一直念着这话,说到后面底气都不足了起来,只有口齿不清的咦唔声。
“你爹自是有苦衷,你要是想听,得做好心理准备。”梅淑华不见喜怒地说道。
周志睿虽不过十岁,但识得的事已经很多,就是个小大人,或许这事对他来说,并不难接受。
就是看着他这样虽沉静但稚嫩的脸庞,梅淑华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护在羽翼下的雏鹰终会有一天要面对世界,早晚罢了。
周志睿有些不耐烦,“莫要这样啰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更不是女儿家家。”
“阿妈我也同你直说了,你阿爸在外头养了女人,而今大概是在陪着人家呢,这也是他为什么几天了都不归家瞧你作业的原因。”梅淑华平静地说道。
周志睿神色复杂,却没有太惊讶,他几岁时,他就碰到过阿爸和一个阿姨动作很是亲密,那阿姨还拿一堆糖哄他,大人以为他不懂,那时确实不懂,就是一直记着这事,再大些了,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等了一会,也不见他有所反应,以为他不信,梅淑华又补充道:“我并非坐空而论,你阿爸这两年的稿费全拿去在惠德路买了一幢小洋房,要同别人在那安家,那房契就压在书房桌上的一摞书下面,我看过的。”
“在外面有别的……也不是啥奇怪事,自古文人多情,那王叔叔、张伯伯的不也有,以前男人都是有很多小妾的,刚变不久而已。”
“况且,钱是阿爸挣的,你就在家里待着,当着风光的知识分子太太,也是要仰仗他过日子。还有说要给我寻老师,你给不起学费的,也说了你的嫁妆见了底,哪里还有钱给我请老师,依旧得阿爸出钱。”
他念念有词地替他父亲辩驳,丝毫不曾站到过母亲这边想过,还要鞭挞她。
“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周志睿急吼着反问她。
听他说出这些话,梅淑华的心彻底凉了,看着他,脸色发白,心如刀割,莫大的失望,让她顿时容光黯淡,本以为周志睿不过是怨她懦弱,现在看他是瞧不起她这个母亲。
此时的周志睿根本不知道他的这番话是多么的伤人心,也让想要珍爱他的母亲彻底对他失望。
梅淑华确实连嫁妆都要变卖光了,剩那枚外祖父留给她的祖传玉佩还值钱,那是她以前唯一存了私心,藏着连周殊都不知道的东西,是前几代的古董,可也是很难舍得的,母亲留下的金镯更是难以割舍。
她只觉喉咙发紧,浑身发寒,一时又有些想发笑,不想理会周志睿的话,无力地垂头不发一语,沉默地转身离开了这里,关上门的那一刻,心也跟着硬了起来。
顺着楼梯往下走,听到周志敏读书的声音,悄悄地、不知不觉地落了泪,周志睿跟他爹有何异处,随了他爹那条歹竹,出了他这根歹笋,有什么好说的。
以为会是一场漫长的交谈,却不想是这样的境况。
许久,侧耳细听,外头没有什么声息搅扰这处的寂静,只有一阵细碎的风声,回头看着又紧闭的房门,周志睿心中忽地有些不好受,心里头惴惴不然的,他分明知道这对于阿妈来说是不公平的,他还是抱定了自己的宗旨,强者无错,弱者无能。
他更气恼的是他阿爸做出了这样有损脸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