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鹿追星常常抱着周言信一哭就是一个时辰起步。
可如今,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他揉着湿红的眼眶,跟周言信拉开了距离。
那句不可逾越,他记着了。
“哭够了?”
“嗯。”
周言信将最后一口酒饮尽,用袖背擦了擦嘴:“走吧,也该回宗了。”
才站起身,鹿追星便立马扯住他的衣角。
“师兄……”
他将剑拿过来:“它,沾血了。”
“无碍。”
周言信低眸看着鹿追星:“我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走的,是你自己的路,是你抉择的路,是你该走的路。”
“倘若你并未斩断这血线,你的心里,当真无怨、无悔吗?”
他指尖端住鹿追星的下巴抬起,跟他对视着:“你说,你会不怨?不悔?”
“知道么,修行的路有很多条。”
“就算你是踩着别人的尸体爬上去的,以杀为主,嗜血成性,这也是一条路。”
“这普天之下,谁清清白白?谁没污点?”
话至此,周言信不再多言。
他松开手,又背过了身,偏头对鹿追星道:“走了。”
直到下巴被松开,鹿追星都处于一个空断的状态,正不断拆析着周言信的话。
等回过神,周言信修长的身形已经一步一步远去,他瞳孔缩了一下,连忙抄起剑小跑跟上,抓住周言信的指节。
看着他结账,再一同走出酒楼。
鹿追星的身量并不高,仅仅到周言信肩膀,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是哥哥带着弟弟出来玩呢。
周言信能摸索出来原因。
鹿追星绝对不是天生的身体差。
更多的,还是小时候过得不好吧。
也是,要是过得好的话,就不会被生父生母卖给人牙子换钱了。
再加上之前刚来宗里的那一阵,以凡人童子之躯勇闯修真界的严寒雪地,能活下来都得说他命大。
那年雪地里,他的身体早就残破不堪,经不起更大的折腾了。
虽然鹿追星现在表面上看着没事儿,但如果进行了大幅度的体力和灵力消耗,身体痛苦程度可是别人的数倍不止。
周言信待他好,不为别的。
一来,这是他敬爱的师姐带回来的孩子。
二来,鹿追星小时候实在是有些惨,而他,又能担任得上他一句师兄。
三来,鹿追星比他小了两岁,再结合上面两条,周言信自然而然就会对他生出些怜爱之心。
要是换个说法的话,更贴近于在饲养一只无人照料的小动物吧。
鹿追星能对他有那样的心思,是周言信没想过的事情。
很早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
鹿追星看他的眼神,还有日常的一些接触,都跟别人不一样。
对照了他的想法。
在周言信刚及束发之年,鹿追星还真的就向他坦明了心意。
那天是八月初九,秋风习习。
过后,周言信再也没束过发了。
徒儿归宗,最先要去见的,自然是师尊。
但此次情况特殊,鹿追星触犯了正常修士准则里的大禁忌。
门前,周言信捏住他微微颤抖的手道:“害怕的话,我陪你一起去。”
“无妨。”
鹿追星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姿态,对周言信颔首道:“在我拜入师尊座下的时候,我就预想过会有这一天。”
“若宗不留我,师兄,我们红尘之中亦可相逢。”
他准备抽手离去,但周言信没有松手。
“杀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师兄想知道?”
“你想说便说,不想说,我就不再问。”
鹿追星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低头,视线放到周言信抓着他手腕的手,倏地笑了出声。
他用一种极为轻快的语气道:“这样吧。”
“若这次我还能留在宗里,必将此事全程事无巨细的告与师兄。”
“若被驱逐出去,那——”
鹿追星拖长了音调,猛地又抬头望着周言信:“那我们之后红尘相聚,再提及也不迟。”
周言信看着在这双汪如清潭的桃花眼中倒映着的自己,问道:“为何?”
“这是约定。”
“若是以后你不来找我怎么办?就拿这件事,当作你我之间的约定吧。言信。”
说完,他收声不再言,匆匆离去。
鹿追星御剑的速度极快,不过几个呼吸间,便不见了身形。
周言信站在原地,手缓缓合握住。
“……言信。”
他将鹿追星刚才那番话的最后二字咬了一遍,甩手离去:“呵,这都多少年没叫过了。”
————
离开后,周言信也没有准备去见长孙峰。
现在是午时,离他出宗到归宗,时间也不长。
思来想去,长孙峰若是处理事的话,这点时间应该不够。
嗯……?
突然,他眼睛一亮。
午时,这时间伙房不是开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