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我们三人出来,总得回去一个报信,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说完,他卸下装备,只留一把刺刀,准备上前。
“可还没等他动手,就听见王大柱喊:‘都别动!’”
“我们以为又有状况,连忙趴低,朝前看。却听见王大柱的声音飘来:‘这雷你们拆不了,别再送命。爷爷我今天路走到头了。
东子、二宝,记得每年今天给我上柱香,抽空去看看我妈,告诉她,只能来生报答她的养育之恩!’说完,不等我们回应,他大吼一声:‘看爷爷给你们开路!’然后猛扑出去,顺势滚下山坡!
潘卫国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眼泪止不住从虎目中滚落,瞬间湿透了衣襟。
屋内一片寂静,苏晨想象着王大柱那英勇一跃的场景,喉咙发紧,眼眶湿润,仿佛有东西要夺眶而出。他艰难开口:“后来呢?”
潘卫国勉强稳住情绪,用力用袖子擦去满脸泪水,继续说:“我和东子顺着大柱滚出的路线下坡,找到他的遗体时,已经残破不堪。但连给他安葬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我们捅了马蜂窝。”
“大柱滚下山坡,引爆一串地雷,爆炸声等于给敌人发了信号。我抬头一看,至少一个排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他们边推进边开枪,还能听到他们喊着听不懂的话。东子急了,冲我吼:”
“我掩护,你快向团部报告,请求炮火支援。这里肯定有敌人的指挥所,不然不会这样布防!”
说完,他靠着一块大石头开始还击。
我连忙放下背上电台,打开军用地图和指南针,开始计算射击参数。刚把坐标和情况汇报给团部,就发现身旁的枪声停了。
我转头一看,东子脑袋耷拉着,歪在一边。我大喊着冲过去抱起他,只见他胸口一大片血迹,呼吸微弱,眼看不行了。”
潘卫国止住的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下来。这次,他干脆不擦,哽咽着继续:
“我脑子一片空白。我们三个一起出来,才多久,就少了两个。大柱好歹留了遗言,东子却一句话没说完就走了。我怎么受得了?我眼睛充血,拿起电台就喊:”
“我们被包围了,出不去了。他们都牺牲了。你们就冲我给的坐标开炮,狠狠地打,为我们报仇!”
说完扔下话筒,抄起枪对着敌人疯狂扫射。
“当时,我只想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根本没想别的。等我把带来的弹匣打光,敌人已经逼近,我开始有点害怕。
可事到如今,除了英勇赴死,别无他法。我找到最后一颗手榴弹,握在手中,心想今天非死在这里不可,临死前拉几个垫背的也不错。正准备等敌人靠近就拉引线,这时,空中传来一阵尖啸。
这声音太熟悉了,是我们66式152毫米加榴炮弹飞行时特有的声音。
我最后的记忆是听到这声音时,我笑了,笑得开心,笑得大声。然后一枚炮弹在我附近爆炸,我看到东子的尸体被炸飞到半空,接着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苏晨使劲擦了擦模糊的泪眼,环视屋内。刘梅呆坐在床头,眼泪如断线珍珠,怎么擦也止不住;潘水生脸色阴沉,低头坐在木椅上,不知在想什么;潘卫东的表情从愤怒转为紧张、激动,夹杂着复杂情绪。
他沙哑着嗓子问:“那后来呢?”
“后来?”潘卫国扯了扯嘴角,苦笑:“后来的事,不知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心里想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如果能评上烈士,能给小宝高考加分。没想到,我居然醒了过来。”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最不愿相信的地方——敌人的战俘营。那枚在我身边爆炸的炮弹,竟然没伤到我,只是爆炸的冲击波把我推得远远的,反而救了我一命,让我避开了炮击中心。
只是震晕了,落地时摔断两根肋骨。敌人打扫战场时,发现我还有一口气,就把我抬到了战俘营。”
“战俘营的经历,我不想再提,你们也别问了。我觉得对得起祖国、人民和自己的良心,我只是一个普通士兵。在战俘营养好伤,熬了三个月,到去年11月,华夏和敌人交换战俘,我才得以回国。”
苏晨疑惑地问:“去年11月就回来了,为什么……”
潘卫国笑得更加苦涩:“是回来了,但我是当过俘虏的人,回国后在一个看守所关了一个多月,接受了无数次政审和调查。
因为我平时表现良好,加上通讯班战友证实我最后的汇报,组织最终相信了我的说法,我确实是意外被俘,没有投降敌人的意愿,这才放了我。
但回不了原部队,连兵都当不成了,算我提前退伍,就这样打发我回家了。”
苏晨沉默,他这才明白进门时潘水生口中“被退伍”和“他犯的错误就是没死”的含义。
如果那次潘卫国如愿壮烈牺牲,按他的行为,尤其是最后通话中展现的勇气和决绝,一个“一等功”和“烈士”称号是跑不掉的,说不定还能成为英雄事迹广为传颂。
然而,潘卫国的被俘经历,让一切蒙上阴影。在80年代思想还未充分开放的时代,有些人眼中,被俘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无论是否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