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楼绒绒沉默了许久。
眼前的男人如今早已成年,高大有力,成熟稳重,可当年那个面对垂死母亲时的少年郎,却如此的无力而绝望。
她甚至无法想象少年一个人,要怎样面对这样的惨剧,人来到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在此刻离他而去,另一个,则是杀害前者的凶手。
这一刻他失去的不止母亲,同时也失去了道德意义上真正的父亲。
但还有一件事,传言还说,云永安在发妻病逝后就再未续弦——
看着楼绒绒脸上的表情,云言竹轻笑一声,轻易就看破了她心中的疑惑:
“是不是想不清楚,这样一个烂人,怎么会在我母亲过世之后没有再娶妻?”
楼绒绒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
云言竹语气平静道:
“那是因为母亲去世的那天夜里,我提刀趁他熟睡时,一刀割了他两腿中间那坨东西。”
说到这里,云言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老东西劳碌半辈子,人性全无,只想着要云家留名后世,我偏要让他眼睁睁瞧着,高楼建起,他却无后人继承,最后分崩离析,轰然倒下。”
楼绒绒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残忍直白。
云言竹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问道:
“怎么?怕了?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
楼绒绒睁大了眼:
“过分?你把这个叫过分?要换做
是我,没人继承家产算什么,我要让他同狗抢吃的,要让他也日日被人鞭打,还要让他名声尽毁,遭世人唾弃!”
她还要继续说,却对上了云言竹温柔悲伤的眼神,语音一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愤慨激昂要报复的,无论如何都是云言竹的生身父亲。
也许他也曾无比疼爱自己的儿子,也许云言竹也曾经期待过他迷途知返,也许对云言竹来说,做到如今这个程度,已经宛如心头刀割。
她愧疚地低下了头,歉意道:
“对不起,是我太想当然了,没有真正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
云言竹却摸摸她的头道:
“不怪你,我也经常会想,我这样没有决意,母亲在天之灵,是不是也会觉得不平。”
“从前她还在的时候,我也曾经问她,父亲是这样的人,她为什么不逃走,那个时候娘亲看着我没有说话。直到我长大后才明白,她不逃走,是为了我,是为了让我不必像父亲那样从头打拼,是为了我不会因为出身卑微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可他明白得太迟了,不管他给云永安带去多少痛苦,他幼时那个会偷偷去厨房给他做羊肉烧饼的娘亲,终究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的悲伤那样分明,楼绒绒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但转眼之间,这个男人的悲伤便敛进了他一身的温柔里。
他最后揉了揉楼绒绒的头,没再
说话,只是起身缓缓地走向屋外的夜色,楼绒绒抬头去看,今夜无月,群星都黯淡。
这一夜,楼绒绒做了个噩梦。
梦里费鹜苏一身战甲,提着长枪,浑身是血,远远地冷漠地望着她,仿佛不是她往日熟悉的那个会对她轻声细语、会因为她的央求给她小心扎小辫的哥哥,而是什么暴戾嗜杀的凶兽。
她甚至不敢上前确认,生物本能的警报在疯狂作响,催促着她转身就向后跑去。
可顷刻间,她身穿宫装跪倒在地,眼前高高的台阶尽头,是身着衮服高高在上的帝王,眉目间的威严与冷峻令她极其生疏,不敢肯定眼前人同那个喜好开玩笑的年轻帝王是一个人。
他在高台上轻轻摆手,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她两旁的护卫就架起她向后拖去,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求生的本能让楼绒绒拼命地挣扎起来,然而当她挣扎落地的那一瞬间,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宫殿,触手的也不再是长长的宫砖,而是冰冷的铁链。
她身上的囚衣如此明确地表明了她如今的身份,她抬头向前望去,只见长长的队伍蔓延向天边,仿佛看不到尽头。
她被拉扯着踉跄向前,卒吏挥舞着鞭子无声地咆哮着,催促着众人加快速度。
不知走了多久,长长的队伍第一次遇到了另一队官兵,关押重犯的囚笼里,总是风度翩翩风流肆意的云言
竹身穿囚衣,浑身都是被丢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他却满脸淡然。
在队伍交错而过的一瞬间,云言竹忽然抬头,对上了楼绒绒的视线,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此刻满是即将解脱的坦然。
楼绒绒心中疑惑,一时忘了向前,被人重重一拉,整个人都扑向地面,下一刻,她便摸了满手温热滑腻的鲜血。
她茫然地抬头,发现自己跪坐在一片战场的中心,四周都是尸体、箭羽和战车的遗骸,身前躺着一具不知是谁的尸体,她手里的鲜血就是眼前人的,她似乎曾经努力地想要救回他过。
直到泪珠不自主地从她脸上滚落下来,她才意识到她在哭,紧接着她才像是找回了身体的感觉似的,巨大的疼痛在心口炸裂。
她听到自己在绝望地嘶吼,用尽了胸腔所有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