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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便又是天德十七年的佛诞圣日, 自本朝皇帝入佛门以来, 这历来不甚起眼的日子便成了可与除夕比肩的大日子。每逢此日, 皇上便要宴请所有三品以上的臣子, 在皇城内大摆宴席, 当然, 菜品皆是斋菜, 酒水亦用清茶代之。
过往佛诞圣日,惯例是要封赏宫中僧人,自天德十四年的佛诞圣日起,这惯例自然就缩减成了封虚明, 赏其余众僧。
然而,两年佛诞, 各类大小节日,虚明地位早已是本朝历来宫僧至高,再往上便要封侯。大周朝侯位、王位极其尊贵, 本朝只得一个平东郡侯,而王爷更是十五位皇子一个也没讨到,只有皇上还活着的两位兄弟堪堪得了。
若是真封侯, 可就是大事了。不论从哪个方面,宴会中众臣及皇家子弟默默在心里补上, 同时偷眼去瞧武臣一列首位的平东郡侯吴闯。
吴闯自然也想到了这节, 此刻脸色正阴沉得厉害, 下边文臣武将来敬酒也大多不理,只有皇子和一品大臣还赏个脸。
宴至中途,气氛正盛,皇上亦被这热闹薰得三分醉意,一拍面前雕龙的长桌,朗声道:“此逢佛诞,举朝齐贺,焉有不赏佛门子弟之理?”
说着,呵呵一笑,手指在半空中挥舞:“佛门子弟百千万,若全封则太劳动,不若封个最好的!”
话到这里,皇帝还未察觉不妥,与宴的各位大臣皇子皆是心中一咯噔,暗道要出事了,不过这暗道一句有多少是真担忧,又有多少的喜闻乐见就未可知了。
皇上仍继续说道:“佛门子弟若推首位,自然是常伴朕身侧的虚明师父!朕已拟好,着封虚明师父为般若侯,般若侯居般若宫,诵般若经,甚好!”
糟糕!封侯也罢,偏还是个封号无前例的侯。这种侯和从大周立国起封了得有十几二十个的平东郡侯相比,虽品级无差,但真要分个先后高低,吴闯只怕要低过虚明小半头。
与宴众人皆默默停了杯著,等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暴风雨,免得没有防备,突然噎着呛着了。
果然,皇上话音刚落,还没等虚明站起来谢恩,吴闯便轰然起身,衣摆带倒了面前的食案,茶水斋菜洒了一地。
吴闯板着一张狮子脸,杏目蓄起三分火气,沉声朝阶上皇帝拱手道:“望皇上三思。”
殿内的丝竹声在此刻戛然而止,骤然停弦的铮铮声还在金壁雕梁间回荡,四面烛火摇曳,屋内气氛凝滞到了极致。
“吴侯又有何高见?”皇上似笑非笑,眼神中带三分寒意。
绕过地上的一片狼藉,吴闯一拂衣摆,单膝跪下,背脊挺得板直:“大周立国两百余年,非可延续国命之功绩不封侯,如今将侯位加于一僧人之上,实乃有负大周至今五十七位侯爷一片为国之心!皇上切不可被奸佞小人蒙蔽,以至行此误国之举啊!!”
广英殿内,一丝杂音也无,就连群臣呼气吸气的声音都压在了同一频率上,吴闯浑厚有力的声音仿若豁大的金钟一声声敲响,于最后一句轰然砸下,激起千万层回声。
阶上的皇上已怒极,和吴闯对视颇似两个铜铃眼的怪志奇兽,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吴闯此言中的刺足有三寸厚,直指皇上昏庸,听信佞人误国,当今皇上最重脸面,旁的都还其次,如何不怒?
就见皇上慢吞吞将手中银盏放回面前长案,接触的那一下嘭的一声,惊得殿内诸臣皆是心中一颤。
皇上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吴侯大概是被这上好的茶水浇得醉了,来人!送吴侯回府,务必好生照料!”
殿内人齐齐松了口气,此事后续如何他们管不着,只莫要当场发作即可。到时,静止不动是罔顾君上脸面,动了便是与吴闯狼狈为奸,实在难为。
广英殿死角处不声不响钻出两个披甲执锐的侍卫,一左一右立于单膝下跪的吴闯身侧,同时伸手欲抓住吴侯臂膀。
包裹着革皮的手尚未真正触及到吴闯,便被其大力挥开,吴闯再次朗声道:“臣未醉!望皇上三思!”
殿内众臣皆不敢再看,这吴侯爱钻牛角尖的毛病当真要命!若是要他自己命倒罢,随他去便是,只莫要他们陪葬守墓。
果不其然,吴闯话音尚在口舌中翻滚,皇上突然狠狠一拍龙椅的扶手,紫涨脸吼道:“封侯一事到底是对不起过往诸侯还是伤了你吴闯的脸面!狂妄自尊,罔顾君上,忌才误国,结党营私!你吴闯好意思谈什么功绩!至于般若侯功绩自在朕心中,由得你来置喙不成?!”
四个四字一声狠过一声,直说得吴闯冷汗一阵阵往外冒,不敢再接话,乖顺地任由侍卫半扶半拖着他下去。这四个四字中特别是结党营私一条,暗示意味浓厚,非但吴闯冒冷汗,在座几位皇子连及其手下势力皆恍惚觉得头上悬了一把巨刃。吴闯结党一事,他们从未耳闻,皇上却知晓,更别提他们这些人尽皆知的。
在场随便拎一个出去,都能让大周广袤土地抖上三抖的人,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其实和佛祖五指见打滚的孙猴子没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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