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十三年春末,皇上朝堂之上当众下诏,着立即拘押吏部尚书周敬,查封城西周府及其巩昌老家。并令刑部尚书高裕总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着重查吏部内是否还有如此罔顾法纪之恶徒。
念旨的内监一字一句念得清楚,调子拖得老长,搭上旨意内容,听得朝堂上众人心神慌慌。宁岸朝服掩盖下的身子气得发抖,面上却不能显出分毫。
好不易熬到回府,宁岸一进前屋便摔了门边的瓷瓶,砸了一地的碎瓷流水,惹得全府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吐出一点声气。
宁岸面色狰狞,发丝散落一缕在耳边,往后一仰将自己摔在靠椅上,不住喘着粗气。三司会审,刑部高裕总领,吏部必定不保,甚至可能牵涉出更多的人,后患重重。
他生母地位不高,宁岸花了老大的功夫,从未立府起便筹谋,好不容易才将吏部收入囊中。现在吏部尚书落马,没了吏部,他和那些成日醉生梦死的蛆虫皇子有什么区别?!就连捡漏讨了个空架子礼部的老九都不如!
越想越气,宁岸眼白里迸出红血丝,灌了好几口侍女捧上来的温凉茶水才消下气来。
许是茶水凉心,宁岸深呼吸几下,转念一想,好歹事态未像宁致那日在马车中所说的发展,便已是万幸。宁致为人狡诈,行为难测,他虽尚看不出那日宁致所说的法子中有何漏洞,但此人必不会真心帮他,那法子中定暗藏玄机。
想把他当傻子摆布,宁岸冷笑一声,没门。
况且,整个大周谁不知道刑部尚书高裕是二皇子宁致的亲舅爷,高裕且尽管查,最好查到他五皇子府上来。高裕查得越深,父皇就越会将此事定性为宁致授意的皇子相争,而他和吏部受到的惩处就越少。
双眼微眯,宁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口中苦涩的茶水味道也觉甘甜许多。
-----------------------
相比五皇子府的草木皆兵,同街或不同街的其他皇子府可谓是一片欢欣鼓舞,纵使嘴里不说面上不显,行事里也忍不住透出幸灾乐祸来,盛世不言兄弟情大抵便是如此。
特别是四皇子府,压根不避讳,直接宣布夜里后府开宴,不论主仆个个有份。
与之相对,邻着的二皇子府就要安静得多,莫说是开宴,宁致下朝后依旧该吃吃该睡睡,一如往日,好像今晨朝中大事与之无关。且因着皇子比邻而居,互相避讳,向来冷落的门庭也如往常,只有相府赵公子来访。
及至午后,烈日当头,街道上罕有人迹,二皇子府前晃悠悠来了一顶灰布民轿,与城南门口那一长排等着行人来租的轿子一个式样。
轿子里钻出一昂首挺胸,发须斑白的中年人,一溜烟便从角门进了府内。
此人便是刑部尚书高裕,宁致生母长兄,早几年前就上了二皇子党的“贼船”,此次前来是为吏部一事,请示宁致的态度。
高裕随通报完回来的小童进了书房,方绕过玄关的格挡,一抬眼见一月白影子闪进宁致背后的屏风里。高裕心里闪过一丝狐疑,末了微一皱眉,神色有些不虞。
“舅舅请坐。”宁致指着正对面的位置,抬头望着高裕道。
宁致一开口,高裕立马将注意力转到了此番前来的目的上,神色重新恢复看到那影子之前的庄严肃穆。
高裕正色道:“此次皇上让在下总领吏部一案,要求刮开吏部的三尺地,务必查出所有相关人来,不知二皇子如何看?”
点点头,宁致忆及方才与赵白的谈话,道:“舅舅照着正经查即可。”抿一口手边的茶,又接着说,“只是避开这城东的人,单查吏部,莫要牵连过深,更不可强行攀扯罪名。”
高裕皱眉,抖一抖袍袖,面露不解。
对此,宁致浅淡一笑,解释道:“官场如锁链,每个环扣都链接着邻旁环扣,若是纠察过深,到时怕是不好定罪,反招致此事大事化小。而牵扯皇子,更会使此事被谣传为皇室公然卖官,皇家脸面何存?况且,世人谁不知您是我的舅爷,要是让父皇觉得此事乃皇子夺嫡争权而成的闹剧,想法怕就不一样了。”
闻得宁致此番言论,高裕若有所思,一张凶神似的脸更显煞气,好似年节里大门上张贴的年画。
宁致一昂首,斩钉截铁道:“此事我们的目的只有一样,将吏部从宁岸手中摘出来,旁的不用多理会。”
高裕略一犹豫,沉声道:“臣明白了。”
高氏一门,尽是忠烈之士,到了高裕这一代,嫡妹入宫为贵妃,己身也被封刑部尚书。高裕自小里信念便是忠君为国,行事听凭君命,不敢有一丝欺瞒,此次让他不要深查,说实在有些为难了。
但,高裕更清楚一件事,他的外甥是最合适的君主。四皇子骄躁,五皇子多疑,九皇子沉迷声色犬马,其余更是混吃混喝之徒,若是让他们得位,大周朝前路难测。
既然高裕已同意,宁致点点头,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摆明了送客的姿态。
然而,宁致的茶杯端了半晌,刑部尚书高裕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无奈放下茶杯,宁致询问道:“舅舅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