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杯子里分了一点,小切配喝了一口把手里的饮料放下了,就去找他身后的小锅,剩下的一点紫苏水都给拿走了。李添笑他脑子不机灵,舌头倒灵。
他们聊了一会儿。小切配叫卢夏,三年前进来的,大学生,正儿八经本科学历食品营养学专业。李添看他刀工不错,基础扎实,味觉也敏锐,觉得这孩子应该是个能吃苦、肯用功的。大学生在后厨行业里还是少见,要是能好好培养,成为骨干对荔府绝对是有益的。
他问卢夏:“你师父是谁?谁带你的?”
卢夏很不好意思:“之前是洪哥带我,去年他走了,我就没再跟别的师父了。”
餐饮是高流动率的行业,像这种徒弟把师父熬走了的也不是罕见事。
李添觉得他怪可怜的:“那你怎么没跟着他一起走?”
“他回老家去了,我想留在这里嘛。”
“想长干?”
“嗯。”
“很辛苦的哦。你自己这几年应该也体会到了,大学生,不一定要来这里。”
“大学生现在送外卖都有啦,哪有那么值钱。”
李添笑起来。这个孩子想法很踏实。
卢夏看着四周的环境说:“这里对我来说有点特殊意义吧。我爸妈离婚前,每个月都过来吃一次早茶。后来我爸破产卷钱跑了,失踪了,找不到人。我妈没那个条件也不愿意带我来了。”他显得有点羞涩,“这个地方就好像……好像一个乌托邦,是我人生里最美好幸福的一段时间。我觉得在这里待着,就好像我还一直是那个家庭完整的小孩。”
李添听得有点动容,没想到他踏实的性格后面是一段坎坷艰难的经历,他拍拍小孩的肩膀:“那就好好干,有不懂的找我,我教你。”
晚市前宋裕明从公司总部开完食品生产质量会议回来,看到小徒弟还在更衣室里:“不是让你回去了么?怎么还没走?”
点心房早班一点半就下班了,现在都几点了?他有这么黄世仁吗?
李添其实已经准备走了。他就是想下班前再见一见心爱的师父。趁着更衣室没人,他过去亲了一下师父的下巴:“那辛苦您看着晚市了。”
宋裕明看到他指头上一个创可贴,捞起来放在嘴巴上亲了一下。厨师受伤是再常见不过的,再好的厨师也是一手的伤:“切的还是烫的?哪儿找来这么个可爱的东西?”
不是那种寻常可见肉色面的创口贴,白底画着蓝色卡通小猫头,不会是哪个楼面给的吧?
“骨头碎划了一下。刚好采购的一个小实习生路过,他有就给我了一个。”李添把制服脱下来,收拾背包,把衣柜门关上,“对了,您要是有时间,实习生转正名单我发给您邮箱了,我今天看过觉得没问题了,差一个您的批复。”
他可没说一定要留谁,他只不过是提醒一句,让领导看到名单的时候能想起来采购这次没有转正名额。至于要不要留,留下谁,那是领导决定的事情,和他没干系。
行政经理以后少不得要打交道,能帮一句是一句,老人们的人情只能这么一点点地累积了。
下班时间早,李添没有马上回“和悦”。
他转了条线多坐了两站路,先回了一趟出租屋。上楼前在超市买了点水果和酸奶提上去,他没跟母亲说会回来吃晚饭,黄小凤临时给他下了一碗面条,煮了沙爹牛肉盖在出前一丁上。
做妈妈的看得出来儿子状态明显不一样了,一个月没见,气色好了,脸上还有了点肉,尽管神态也疲惫,可又和从前那种筋疲力尽不完全一样,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是好的。
“今天这么早?”从前他上班,都是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新单位要是能轻松点也好。
李添低头嗦面,把一口面吞进去了才说:“我回荔府了。”
黄小凤猛地一瞪眼,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李添没看她,喝了口面汤:“是副厨,今天第一天上班,以后还是会晚,开始这段时间会比较忙,可能不会那么频繁地回来,等适应下来应该会好一点。”
黄小凤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了。
“工资也高了,接下来如果要还按揭买房应该不成问题。”李添温和地说:“您要是没什么事,也可以到处看看走走,红姐这两天要回来了,让她陪着您去吧,想在哪个地段哪个盘买,您告诉我一声。现在周边房价不少在跌的,这个时候买也合适。”
在强烈的白炽灯下面黄小凤看清楚了儿子的脸,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是带笑的。
她明白了,他今天回来不是来看她的。他是来炫耀的,是来宣布胜果的,同时也宣告着她失败了,尽管费尽周折,曾经也获得过她想要的结果,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她终于还是失去了他。她会永远地失去他。
她不由自主地想,当年,在他得知被开除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和她今天一样的体会和感受?这难道是她的报应吗?
她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抑制住喉咙里恐惧的绝望的声音,因为过于努力绷直的背而微微颤抖。
“吃完了记得把碗洗了。”她站起来抱着水杯往厨房走。
李添看着她的背影,把面吃完了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