怏怏地拉开窗帘的刹那,他看到太阳操起了火红的画笔,在雪山的边缘染上了一道浓墨重彩的光芒。
冷漠了一千年的雪山被涂抹上了一层层的颜料,最后爬满金丝。灿烂耀眼的火光不断加深、晕染,倒影在湖水中,仿若一个滚烫的火球。
黎景的困意霎时退散了,他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富士山。他折服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心潮澎湃良久,以至于忘记了拍照。
不过也好,比起留在手机中,壮美伟大的景色更该在心里熠熠生辉。
他们一连在山口湖住了几日。这几天,他们整日待在湖边,散步、划船、骑行,看湖中洁白的天鹅,找丛林中活泼的小鹿。
以前还在黎家时,黎景时常随父母出国度假。只是李红英与黎为民夫妇在职场、商场打拼惯了,饶是一家人专诚出国度假,却仍是紧绷严肃的。
他们希望一家人能放松下来、赏景娱乐,可每当黎景真的轻松快活时,他们又忍不住泼冷水。
所以,那时候,他们一家总会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几天下来,彼此间的关系倒比在家里时还要糟糕。
因此,从很小时,黎景就不喜欢出门度假。
可这次与姜佚明一起度假,却让黎景感受到了全然不同的滋味。或者说,这次与姜佚明的日本之旅,才是他头一回度假。没有必得达成的先决条件,没有拼命赶行程的任务,没有喋喋不休的“乐极生悲”、“得意忘形”,有的只是沉浸于自然的闲适与喜悦。
姜佚明比当初的李红英、黎为民夫妇更加关心他的身体,却不会指责他偶尔的不小心,而是会替他做好万全的准备。两人一起出门时,姜佚明不会因为他偶尔的磨蹭而恼怒发火,更不会因为旅途的劳累或是不顺心而迁怒于他。
对黎景而言,姜佚明就像波涛滚滚的大海,带着奔涌不息的浪潮,包容着、接纳着他的一切。
等到风景看遍,姜佚明又提议去神乐雪场滑雪。
听到姜佚明的提议后,黎景搅咖啡的手一顿。尚在黎家时,他曾在寒假随李红英与黎为民去申城周边一个度假村中小住,当时那个度假村中就有一个雪场。
当初他年纪虽小,对这项运动却学得很快。教练说,黎景很有滑雪天赋。
受到教练的夸奖后,黎景便愈加喜欢上了滑雪,他整日待在雪场,有时候虽然摔得遍体鳞伤,却不亦乐乎。
李红英与黎为民没想到黎景会对滑雪这般痴迷,顿时如临大敌,非凡不肯让黎景在度假村多待几天,反而坚决要求提前回家。
黎景与父母闹了一晚,却还是没扭过他们。第二天一早,就乘车回了申城。
此后,每逢节假日,黎景总会提出滑雪的建议,而每每当他提起滑雪,父母亦总会拉下脸来,或是斥责,或是讥讽地说:“学习怎么没见你这么上心?”
“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你待在家里好好学习,那些乱七八糟地心思都给我收收。”
黎景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父母都要反对。滑雪是如此,吉他也是如此。那时他只觉得失落。
回忆在眼前淡去。如今,黎景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雪场了。
远方,一池湖水卧在连棉的雪山中。
他穿上滑雪服,带上护目镜,肌肉记忆霎时归拢。他将双脚固定到滑雪板上,不等姜佚明把注意事项交代完,便自顾自地顺着雪道飞驰而下。
姜佚明一愣,正想叫住他,却发现黎景似乎学过滑雪,于是便稍稍放下心来。
他看着黎景的背影,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正想拍下黎景滑雪的视频,却突然想起黎景曾对自己说过不喜欢拍照的事情。
于是,他将手机锁屏,收回了包里。
他们在神乐雪场住了几日。每天一大早就起床,他们都会赶着头一批乘索道上山,心无旁骛地滑雪。到了傍晚,他们或是在湖边赏景,或是迎着落日在滑道飞驰。
他们一连在日本待了半个月,直到腊月的倒数第二天才回到申城。
节前的申城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姜佚明很重视。一落地,就忙不迭地赶到超市购置年货。
因为舟车劳顿,黎景有些疲倦,他推着小推车,慢悠悠地跟在姜佚明身后。
他们先是挑了三份春联和福字,又走到鲜肉区称了些肉馅,而后来到蔬菜区,买了许多的新鲜瓜果。姜佚明一边挑选,一边回过头来问黎景:“西瓜吃不吃?”
“榴莲吃不吃?”
“橘子还是橙子?”
黎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小声问:“今年春节你打算怎么过?”
姜佚明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当然是和你一起过。”他语气理所当然,就像他理当与黎景一起过年。
黎景怔愣地看了姜佚明半响,而后他垂下头,将胳膊抵在手推车的扶手上,沉默地看着车框中堆满的食物,闷声问道:“你不需要回家陪爸妈吗?”
黎景从未想过姜佚明会跟自己一起过年,他原本已经做好了一个人冷冷清清度过除夕夜的打算,就像过去的十二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