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将那卷宣纸砸到了李臣简脸上,“好啊……好啊……我还活着呢,你就这样等不及么,你写这个做什么?是在向朕宣战,在告诉朕,朕已经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该把这龙椅交给你了?” 在场的陈国公与楚国公面上,自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 陈国公忧心忡忡,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从他府中搜出这样的罪证来。想来里头一定有内情,便硬着头皮向上拱手,“官家,忌浮的为人,官家是知道的,他一向小心谨慎,从不孟浪。这次缇骑奉旨搜查术士,术士没搜到,却搜出这些字帖和开坛的器具来,物证都是死物,不能开口说话,若是有人事先将这些东西埋伏在那里,有意嫁祸他,又当如何呢?前朝这样的例子不少,所谓的谋逆大抵是从一件龙袍,一方印玺开始,被构陷者百口莫辩,幕后黑手洋洋得意……官家圣明烛照,还请官家还忌浮一个清白。” 一旁的楚国公听罢,微蹙了下眉道:“大哥这话却是耐人寻味了,我知道大哥与四郎兄弟情深,四郎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我也痛心得很,但事关社稷,岂能儿戏!如今天下大定,四海升平,公府又是他的私宅,谁能事先埋伏进这些东西?总不见得是缇骑带进去的吧!” 陈国公大感不悦,回身对楚国公冷笑一声:“孰是孰非,老天爷知道!明明是盘查私自设坛一事,结果竟牵扯出这些莫名的物证来,三弟不觉得事有蹊跷么?” 楚国公凉凉牵了牵唇角,“那就要问四弟了。恕我直言,若果真有那份心,就算搜出什么来,也在情理之中。” 这就是要将罪名坐实了,陈国公心里哪能不知道,这件事的主使除了李禹简没有旁人。他是贼喊捉贼,但凡阻碍他登顶的人,除掉一个是一个,现在是四郎,再过不了多久,就要轮到自己了。 如果这件事不再争辩,官家心里也有了处置的打算,那四郎的性命就堪忧了。陈国公只有再勉力一试,拱手对官家道:“字迹粗看是忌浮的,但执笔之人究竟是谁,还值得推敲……” 可这时李臣简却打断了他的话,“大哥不必再为我辩白了,这字就是我写的。”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连官家都有些摸不着首尾了,本以为他会抵死狡赖的,不想他竟爽快地承认了。越是这样反倒越让人疑惑,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后果么?不怕触怒了天子,惹来杀身之祸么? 当然,最震惊的当属楚国公,他甚至掩不住脸上的惊讶,愕然望向他。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换了个痛心疾首的语气道:“四郎,你怎么这么糊涂!” 李臣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慎重地向官家长揖下去,“请官家恕罪,这件事确实是臣所为,但臣并无犯上作乱之心,写这字,原就是为了嫁祸三哥。不过可惜,还未实行便招来谏院弹劾搜查,反倒成了我僭越的罪证。” 这话说完,殿上众人的心思便百转千回,各有了盘算。 陈国公先前的愤慨,到这刻转化成了悲悯,他望了李臣简一眼,心下动容,知道这位兄弟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成全自己。 楚国公的胜券在握忽然变成了措手不及,他没想到李臣简会顺势而为,因为再多的狡辩在证据面前都显得无力,就此认罪,反倒能将罪责减轻到最低。毕竟陷害兄弟,总比谋逆罪轻。 李臣简长出了一口气,缓声道:“大约官家想不明白,为何我要这么做,因为我记恨三哥。三年前我在军中受人冷箭,险些丧命,我的人拿住了那个生兵,深挖下去,才知道他出自丰州天德军帐下。恰好那生兵入了息州军、恰好那日全军练兵、恰好箭矢射偏、恰好射中了我,太多的巧合,以至于这顽疾缠绵了多年,至今没有痊愈。”他说着,转头望向楚国公,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犹记得开蒙时起,我们四兄弟就在一处习学,连夫子都说,我与三哥的字迹有六七分相似。既然如此相似,为什么不善加利用?只是多年没有再见三哥写‘敕’字了,不知临摹得像不像,若是三哥愿意,便现写一个给我看看吧,也好让我解了这个心结。” 楚国公心头大震,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厉害,三言两语给了自己转圜的余地,若是临摹得不像,那么构陷失败,罪又轻三分。若是临摹得像……反推回去,这字究竟是谁写的,就有待考量了—— 李臣简既然能临摹李禹简,李禹简就不能临摹李臣简么? 所以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怆然道:“四郎,我实在没想到,你竟会因遇袭那事迁怒我到今日。我们虽不是同父所出,但也是至亲手足,我怎么会对你下那样的狠手!两军人马调动本来就是常事,难道因那个生兵在丰州参过军,就能断定一切是受我指使么?” 李臣简漠然调开了视线,“三哥,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无需推搪。我走到今日是我技不如人,于你我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只是自觉对不起官家,也对不起故去的父亲。”边说边撩袍跪了下来,向官家泥首下去,悲声道,“忌浮有罪,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甘愿受罚,请官家圣裁。” 官家难掩失望,既恨且怒地指着他,恨声道:“孽障,枉费了朕对你的信任与栽培!如今竟做出这等蠢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