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投降了？
因为没有意义。
苗予桃犹记得自己打的最后一场仗，万圣教的士兵冲向自己的时候，苗予桃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庞。
他记性不差，记得在十三年前的胜利前夕，那个平凡的少年也是这样冲向自己，开心地抱住自己，说道：“苗大人！您驱走黑暗，您就是我的英雄！”
那个时候苗予桃还不是国师，也不是太子太傅，只是一个普通的起义军军师，说实话，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苗予桃还是第一次直白地被如此崇拜，这让他这个以冷面着称的小军师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别扭地说着谢谢。
“您一定要胜利，好吗？带着我们底层的诉求和正义，把那个该死的万圣教打下台！”
少年热情的话语犹在耳边，这个时候，起义已经进行了七年，苗予桃对这支起义军的态度已经不仅仅是为苗微灵报仇那么简单。
是为了千千万受尽压榨的人民，为了让人民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为了男有分，女有归，为了不见天日的正义，为了所有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普罗大众。
只是苗予桃不知道，自己的理想会如此艰难，就算获取了胜利，也这般转瞬即逝。
疱疫开始，反动，贪污，越来越难以掌握的政局，越来越让人心凉的盟友，让苗予桃一天天徘徊在自我怀疑的边缘。
是做得不够好吗？可是他已经尽力去稳住各方面的关系了。
所以当他看清刺向他的敌人是曾经和他站在统一战线的人民的时候，他本就自我怀疑的心瞬间崩塌。
支撑他多年的理想犹如倾倒之厦，他终是无法承担破灭的后果，走向自我毁灭。
没有意义。
大同社会仅靠他一个人支撑，只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姐姐，你说的的那个世界，根本不存在。
……
苗予桃被押进了囚笼里，万圣教的主教是个不认识的人，似乎对他仍有敬畏心，所以哪怕是做了俘虏，也有得安分自在，无人打搅。
苗予桃知道，时淩就在这里，甚至他还存着一点期待，想着，她会不会心疼地过来看他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如果姐姐真的会来看他，他已经想好，自己要怎么示弱，怎么讨好，才能让她的目光多停留在自己身上。
不过很可惜，足足三个月，苗予桃都没见到时淩一眼，从始至终，她就没来过。
直到活祭那日，他才在高高的祭台上，发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仅仅一眼，她就转身离去，仿佛自己是什么恶心的脏东西。
可明明，姐姐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的姐姐，会在他流落外地的时候给他递上热乎的吃食，会耐心温柔地教导他书上的知识。
在他受到同龄人的欺负时，她会站出来，替他主持公道。
在他做错事情的时候，她也从不偏颇，会认真地将道理一点点告诉他听。
他的姐姐，好像他混沌人生中射进来的一束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便以为这就是全世界。
苗予桃看着那人毫不留恋的背影，忽地垂下一滴泪来，他明明很久都不会落泪了，偏偏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失控了。
从前时淩做的种种让他头疼的事情，无论故意还是无意，苗予桃从来不会在意，但是不知道为何唯独这次，他无端生出“她不会再以你为骄傲”的想法来。
为什么啊，让我感受到世间的美好又灿烂，又让我受尽无端倾泻而来的种种苦难。
埋怨和爱意交织生长，连苗予桃都没察觉到自己扭曲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如现在，苗予桃还是没想明白。变质的，明明那个女人重生回来后就一直在算计着自己，为什么偏偏自己就傻乎乎地甘之如饴。
每次一想到这里，好像总有什么东西不停扰乱着苗予桃的心弦，混乱之下，无法思考。
许多年后，苗予桃才终于明白
……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肉又重新长合了！”
“明明，明明已经刺中心脏了啊！”
“怪物！他是怪物！！！”
祭台之上的行刑者看着化成肉泥的苗予桃身上的血肉重新愈合，逐渐站了起来，那被削了一半的脸血肉模糊，掉落的眼球重新粘回去，转了个圈，平静地看着自己。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不过一会，被砍得诡异的身躯开始扭曲拼合，回到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祭台之下的人开始四处逃窜，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他们的尖叫声就要冲破这个城镇。
明明他还没做什么呢，搞得好像自己已经把他们都杀了一样，怪好笑的。苗予桃想着，在行刑者的阔斧砍下来之前，就错身躲开。
为什么投降了？
战争在疱疫面前就是浪费人口以夺政权的手段而已，万圣教稀罕，那就给他拿去吧。
更何况，自己是不老不死之身，战争的胜利与否，于他本身而言，毫无意义。
他们将他钉进棺材里，又在棺材上绑一块大石头，扔进湍急的大河中，或许在他们眼里，这样就算是消灭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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