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彭云叙述了一个虚假的家,也展示了一个虚假的自己。
彭东和郁小琴肯定有向彭云询问他的事情。
话出彭云的口,就变成了真实。
那些“真实”,不仅是他那个虚假的家,还有虚假的他:
没有阴阳眼的普通孩子,就是倒霉地托生在了孟家,遇到了可怜的疯子母亲、不负责任的混混父亲,母亲因为外婆的去世而发疯,父亲则时常不着家……
一个普通的,没什么不良嗜好,算得上是孝顺、懂事的,孩子。
孟思南自嘲地笑起来。
彭云为他编织了一场美梦,但却不是出于他的本意。
或许彭云的确是希望他能幸福。
只是彭云不知道……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对了,是彭云好奇问他,那个邻居老阿姨说他能见鬼是怎么回事。
他撒了谎。
第二天,他就发现自己看不到鬼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失去能力。
他能确认这一点,是因为当时他们小区里有两个徘徊不去的鬼魂,分别是九号楼和十五号楼里去世的住户,前者是个老头,在他外婆去世后两年病故,他的老伴还来他家试探过,被他父亲的开价吓了回去,他父亲警告他,那老太太没给钱,他就不能说一个字;后者则是三年之后出了火灾,被烧死在家里,家里人处理好他的后事就卖房搬走了,卖房的时候花钱请他父亲带他过去,当着买家的面说那屋子里没有脏东西。
当他发现那两个鬼消失了之后,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这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就在某个葬礼上,再次看到了鬼,回家的时候,也再次看到了小区里的那两个鬼。
当时,他生活中唯一的变化就是彭云这个新搬来的小伙伴。他很容易将自己的这种变化和彭云联系到一起。
他做了几次尝试,试探出了彭云的能力,也试探出了他的态度。
彭云对此一无所知。
不是彭云无意中为他编织了一场美梦。
他多么希望是彭云无意中为他编织了一场美梦!
他只是个可怜的小孩,期望有个正常的家庭,向自己唯一的朋友倾诉,而朋友无意中帮了他……
结果……
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孟思南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混乱的记忆被扯出了线头,也就一点点解开了。
啊,他又想起来了一件事。
有一次去的丧礼,特别豪华,贡品特别好,不是香灰纸钱,甚至不是冷掉的鸡鸭鱼,而是一整头现烤的乳猪,还有个红彤彤的苹果塞在猪嘴巴里。要不是那大礼堂里都挂了白幡,看着都像是什么庆典现场。
那家人说,老爷子就好这口。还供了好酒,搭了个香槟塔。氛围其乐融融,都说老爷子有福气,儿女俱全,都孝顺,第三代、第四代也都争气,还是喜丧,活到了九十九。
老爷子的遗照都是金边的。不知道是纯金的,还是贴了金箔。
应该是纯金的吧,很沉,他们一家打起来的时候,撞到供桌,都没撞翻那遗照。
孟思南也看到了那个老爷子。
看着精神矍铄,还有些乐呵呵的,和孟思南对上视线之后,就挤眉弄眼地逗弄他,仿佛他襁褓中的小婴儿,还喜欢这种大人扮鬼脸的游戏。
当然,后来那老爷子就乐不出来了。
因为孟思南按照他父亲说的,对着那家人描述了老爷子的模样,看着老爷子惊讶又感慨的表情,又对那家人说:“老爷爷说,家里的房子、公司都留给大哥,股票里的钱和银行存款都留给二哥。他的收藏品也全交给二哥。二哥最懂这些,能照顾好他的藏品。”
老爷子当时就变了脸色,变得像是故事里的恶鬼,恶狠狠地瞪着他和他父亲。
时隔多年,再回忆起这事情,他仍然能背出当初那段话。他也记得孟天打得他几乎皮开肉绽,还罚他不许吃饭、睡觉,硬是在几天内背下了那些剧本,以及那老爷子的外貌、说话的语调、习惯用语……他还看了好久的录像,是老爷子每年在公司里的致辞发言和他们家里庆生、过年的录像。
孟天还为此搬回来了一部录像机,将那一箱子的录像都逼他看完。
这部分内容倒是没派上用场。
因为他亲眼看到了那老爷子,甚至看到了他发怒,学着他的怒吼、斥责,改了他的原话。
这是他的临场发挥。那些喜庆的录像里可没有这种场面。
那语气,让他几个年长的儿子女儿都信以为真了,反倒是年龄小的私生子女根本不了解这些,直接为了钱推搡起来。
遗照没有翻倒,那颗苹果倒是落了下来。
他饿了几天了,也不是滴水未进,只是光吃白饭、白水,实在是想要吃点其他东西。
父亲说,做得好了,回家就有好吃的。
但现在有现成的。
大人们吵得不可开交,他父亲也没机会管他,他就偷溜着躲到了供桌下,狼吞虎咽地嚼碎了那颗苹果,又伸手想要拽那头乳猪。
他的手被一只苍老的手捉住了。
那老爷子死死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