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北没有回答,说不出一个字。
孟小北在电话另一头放声嚎啕大哭,哭出的不是人声,精神近乎崩溃。他的家散了。
少棠两眼发黑。
少棠哽咽:“我明白了。”
“宝宝你等我一下,凌晨飞机就到,坚强些,等我过来处理。”
说话时,少棠的眼泪就流下来,瞬间流了满脸,无法抑制全身的痉挛,天地没有颜色。
窗外墨色浓烈,夜空中仿佛一道明亮凌厉的闪电从天而降,光芒照亮整座睡着的城市。他就直挺挺地站在桌前,那道闪电当头劈落,将他从头顶中间劈成两半。天打雷劈,撕心裂肺。
第九十一章 心愿
少棠再次给孩子他大姑打过去,说,“我大哥可能人已经,不行了,或者人不在了。”
少棠又说,孟小京能联系上吗,通知他回西安吧,孟小京从小是亲生父母带大的,别让孩子留下终生遗憾。
第二日凌晨,少棠赶到当地,奔赴医院。
孟家几个闺女连夜开会,所有人都哭了。小北他大姑大姑父和三姑是后面一班飞机赶到,当时就只瞒着家中二老。
少棠第一个到的,凌晨楼道内寂静,一辆担架车载着戴呼吸机的病人,从他身边匆匆推过。
ICU门口安静,孟小北一个人坐在墙边角落的地上,脸埋在膝盖之间。少棠弯下腰捏住儿子肩膀,孟小北脸上没有表情,双眼充血呆滞,快要哭瞎,脸上好像曾经一遍又一遍覆盖眼泪,凝结出一层晶莹的带白盐粒儿的东西。
少棠拎了一箱子钱,当时手头能拿出的全部现金,还有数张存折。
医院抢救很及时,这方面并未耽误。厂里家属大院的人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工会领导亲自过来交涉,恳请医院全力抢救,大家七凑八凑帮垫付了押金。
少棠慢慢了解到当时情形。
孟建民马宝纯夫妇是从华清池景点出来,傍晚走在大街上,过马路时遭遇一辆进城的大车。大车超速,司机约莫也是疲劳驾驶,不看行人,直冲斑马线……司机逃逸,路人报警。孟建民两口子身上都有证件和职工卡,可以证实身份。
孟小北傍晚回家时灶台清冷,家里已经没有人,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西安城下雨了,天空突然阴下来,像遭遇一场奇异骇人的天象,又好像天上有一口大锅倒扣下来,突然就黑暗、压抑下去。孟小北赶到医院时,站在抢救室门面,医生告诉他,他爸不行了。
孟建民大约是被撞当场就脏器破裂,全身器官衰竭,没有的救。
他妈妈一直在里面抢救,处于危重状态。早上医院两个科室的专家会诊,准备进行第二轮第三轮手术。
孟小北一晚上,就是看着医生护士不断进进出出,都戴帽子口罩,晾着双手,有护士抱着一袋一袋血进去,然后又说没血了,从别的医院调血来。孟小北自己血型不合,工会来的几位叔叔伯伯撸袖子给输了血。
手术大夫走出来,遗憾地说:“我们尽力了。”
厂里来的领导含泪道,尽力也要救啊,这人活大半辈子多么不容易,好不容易把两个儿子拉扯成人,俩儿子现在都有出息了,都是大学生!还没来得及享子孙福,无论如何要留一命,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主刀大夫将口罩挂在一侧耳朵上,眼镜后面神情凝重,摇摇头。
大夫说:“这人现在已经没有意识,就是弥留了,靠仪器维持,大概还能撑个把小时。”
在场的大院邻居同事,几位叔伯汉子,都难过得眼红掉泪。
大夫询问:“你们哪位是家属?我们需要家属同意。”
领导表情沉痛,指着孟小北:“只有他是亲属,孩子还年轻,家里其他人都在北京,来不及赶到,无论如何你们再多维持一天半天,让建民等一等他家里亲人。”
大夫坦率地询问孟小北:“你是直系亲属?只能你决定,如果你同意现在拔掉仪器,签字,终止……我们就终止了。人确实没有救了,家里商量准备后事吧。”
孟小北失声痛哭,哭着跑去给少棠打电话。
他没办法决定,无法接受现实,为什么由他来经历和决定这种事?
孟小北那一夜陆陆续续签了很多次自己名字。
那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人生最切肤刻骨的恐惧和无助,生离死别。家里没有其他人在身边,就只有他一人面对、承担,他血缘上最亲近的两位亲人横躺在那里面,等着他。他在外面拿着一堆东西,一页一页地为他父母翻篇、签字。
他人已经傻了,木然,也弄不清签的都是什么,好像有手术决议书、输血同意书、医院免责单什么的。
他直直地坐在走廊长凳上,回想他爸爸早上对他说过什么。孟建民温和地对他说,咱们一家三口出去转转吧,你想去哪,想吃什么饭馆,爸请你吃好东西。
医生又过来问了一遍,要不要拔管子这种事,孟小北神经质地摇头:“不拔管子,我想让我爸活过来。”
他问他爸爸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护士说,人送来就那样,早就说不出话,一句话都没有留。
孟小北作为在场唯一直系亲属,被准许穿上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