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族长僵立在半山腰上,回忆翻涌而来。
五年前,裴渊的长子裴泽之战死,裴渊与裴锦之驻守西北,不能亲自为裴泽之扶灵,从西北将裴泽之的棺椁带来荆州下葬的是一队西境军的将士。
彼时他们个个着黑衣,腰束麻绳,也是此刻这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难道说……
老族长心中浮现某个可能性,往周边扫视了半圈,东侧的一棵老柏树下,摆放着一个沾满泥土的棺椁。
而那些黑衣人还在不断地用锄头挖掘着其他几处墓穴。
老族长一时没说话,他右手边的瘦青年已经按捺不住,扯着嗓门叫嚣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来我们裴家村挖坟!”
“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报官了,你们就等着被抓进大牢吧。”
他倒也不是在危言耸听,自古以来,掘墓皆是重罪,在大祁朝,甚至与十恶不赦、杀人纵火同罪,可以判为死罪。
但他也只敢出言威吓而已,对方的人太多了,又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的男子,两边要是真动起手来,他们这边恐怕也讨不了便宜。
一众高大魁梧的黑衣人中,一个身形纤长的黑衣少年慢慢地转过了身,精瘦的身形在周围其他人的衬托下略显单薄。
少年面容斯文俊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人群,裴家村人皆是一愣,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挖我自家的坟,干你们甚事!”少年冷冷道。
“旭之?”裴老族长的长子裴大庆第一个认出了裴旭之。
裴旭之七年前丧父,每一年清明都会携一对双胞胎妹妹回老家扫墓,今春也不例外,每一次裴大庆都会亲自相陪。
震惊之后,裴大庆表情又是一变:“旭之,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他喊出裴旭之的名字后,其他裴家村人也都意识到了他的身份,放松了一些,都放下了手里的家伙什。
“这是裴大敬的孙子!”那灰衣老妇也反应了过来,“可他们一家子不是应该在岭南吗?”
“这流放之人还可以到处乱走?”
这个问题也同时是老族长与裴大庆心中的疑问。
后方有人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不行吧。”
裴大庆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昂着下巴,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对着裴旭之训道:“旭之,你也太胆大包天了。是谁让你来的?”
“祖宗的坟是能随便动的吗?这可是会坏了风水的。”
裴大庆真正在意的是这里的风水。
他家老二考了五年才中了秀才,人人都说他家祖坟上冒了青烟,说他就等着次子中举人进士吧。若是让裴旭之乱掘一番,坏了裴氏祖坟的风水,耽误了他家老二的前程,他可不依!
裴大庆媳妇也是同样的想法,接口道:“快,把棺材都埋回去!否则……否则我们可要去报官了!!”
威逼之意溢于言表。
裴旭之轻轻一拂袖,满不在乎地说道:“尽管报官去。”
“你我两家既已分宗,我家将祖坟迁走也是理所当然。”
裴大庆媳妇这才想起裴敬衍兄弟三人这一宗全都被除了族,表情有些尴尬。
她不由去看公公,希望他能说几句,而老族长怔怔地望着东北方,像是呆住了。
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在柏树林间飞过,扑扇扑扇地划过碧空。
循着白鸽飞来的方向极目望去——
可见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静静地站在山顶,长身玉立,一袭白衣在山风中猎猎飞舞。
姿态挺拔,清俊雅致,在这漫山遍野的白雪映衬下,周身似晕着一层朦胧的微光,有种“来时纤尘不染,落时点尘不惊”的仙气,风采佳绝,让人望之难以移目。
裴大庆也望着同样的方向,与老族长一样震惊地瞪大了眼。
“裴锦之!”
好几道声音此起彼伏地脱口而出。
山顶那边的裴锦之并未在意山腰的骚动,垂眸看着手中的飞鸽传书。
易随风就蹲在旁边,一边拿着树枝画圈圈,一边斜眼瞟着他姐夫的脸色。
裴锦之和几个暗卫昨晚才追上了他们,瞧着心情很是不错,易随风就算不问,也知道姐夫应该是得偿所愿了。
今天似乎又有什么好消息了。
易随风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好声好气地和他姐夫打商量:“姐夫,你把‘那个’还给我好不好?”
“那个”指的自然是那封和离书。
只要拿回和离书,他就可以偷偷塞回义父的袖袋里,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好。”裴锦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易随风的肩膀陡然垮了下去,很快又振作起精神,继续协商:“我在西北给小姐姐挑了一匹脚程特别快的毛驴,可以换给你,怎么样?”
裴锦之的回应是,将手里的这封信塞给了易随风,“拿去给你义父。”
易随风很想说他又不是信鸽,可想到自己还在求人,便乖乖地应了。
少年捏着信朝几步外的一棵老树走去,三两下爬上了树,把信递给了斜躺在树枝上的楚北深。
“义父,姐夫让我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