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谦之重新熬醒酒汤的时间里,母亲就一直乖乖坐在餐桌旁看他的背影。
“我的谦之已经变成可靠的大人了啊……”
母亲努力捋着头发,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成为儿子的反面教材。被那种满含温情的目光扎在背后让白谦之很不自在,因为他已经不是只要父母给出一点关爱就会笑着原谅的小孩子了。
“与其在这里等不如去洗漱。”
“妈妈想多和你说说话。”
“如果你现在才想起来你是我妈,那这份母爱恐怕来得太晚了。”
“……晚了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那姿态以「母亲」的身份来说,卑微得让白谦之心痛。
白谦之转身,以介乎于责怪与不忍之间的复杂目光看向母亲。他最清楚怎么对付这种人,问题在于要不要原谅她。
“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吗?”
他还是决定给母亲一个机会。一个几乎是送分题的机会。
“我知道!十五岁了!还有,敬之是十岁!”
母亲生怕被夺走这个机会似地抢答,如获大赦般的神采落在白谦之眼里就转化为了更进一步的心痛。
白谦之没有回答母亲,只是接着熬汤并吩咐:
“去把自己收拾一下,清醒清醒。”
“嘿嘿。”
然而,母亲只顾一个劲地傻笑。
“谦之和爸爸像……年轻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照顾我的。虽然说话很凶,也总像是在生气,但是……”
铛——母亲的话还没说完,白谦之那边传来了铁汤勺狠狠落在锅里的声音。
“别跟我提他。”
白谦之没有回头地重重咬字。
“可,可是爸爸也很辛苦的喔……养家什么的……”
“是吗。”
母亲竭力想趁机为那个男人开脱,这反而让白谦之刚消灭的怒火又窜了上来。他带着笑容,当然是不屑讥讽甚至自嘲的笑容开口:
“十五年,十五年里我和他见面的次数甚至不如见树的老爹多。我甚至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说话是什么声音。走在大街上我未必能认出他来。没错,他很辛苦,他养活了我们三个。可我们是他圈养的宠物吗?买个房子,丢点吃食,往那一扔。只要我们不饿死不冻死不病死就算他立功。拜托,就算是宠物也偶尔得哄着逗着吧?咱们三个自称宠物都是给自个脸上贴金,可要把我们说成养着玩不屠宰的畜生,我们却也是和他一样的人。我们和他一样,两个眼睛一张嘴,会说话也会思考。既然我们会思考我们就会想,人家家里怎么无论有什么困难都有老爹在,「父亲像大山一样」,这个身份让人给修饰得多伟大啊。那我们家里的大山呢?在哪?”
白谦之的情绪并不高昂,甚至带了点玩笑的语调。可这些尖锐如玻璃碎片的话语却能全数扎进母亲心口。扎得她满脸苦涩,扎得她哑口无言。她终于清楚,如果自己是被儿子讨厌了,或可有挽回的余地。那自己的丈夫……就是被儿子无可挽回地仇恨着。
她没有表现中那么不懂事,她也为此焦虑过,并且也在无数个独守空房的夜里怨过丈夫。她想把这个家照顾好,像一个真正的妻子和母亲一样。可想象比现实简单太多了。最终她选择逃避,什么也没有做。以为什么都不做说不定问题自己就会解决,直到被儿子亲手撕碎这份幻想。
这个已经两度为人母的女人,从未有现在这么自责过。
她捂着脸,泪水又滴嗒嗒地从指缝中往下落。
“你嫁给他,你想理解他,那是你的事。不是我和敬之的事,不是我们要对他尽的责任。”
白谦之没有接着看母亲的脸,拾起汤勺在锅中搅动。他还没有说够,就算在这里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他那远在宇宙另一头真实存在的父母早已不可能再听见这些话并且改变,他也要说。他要把二十一年来刻在心底独自消受的伤痕,全都还给他们。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敬之五岁就自己上幼儿园,自己去自己回来。有一天我们学校放假,我赶去接他,听见同校的小孩都嘲笑他有妈生没妈疼,有爸养没爸管。这事你不知道吧。你也不知道那一天我有多难受吧?我拉着他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家里好歹还有个妈妈在。他说你每天起很早给我们做早餐,他心疼你。学校就几百米,他自己认路。这话你没听过吧?因为你们夫妇就觉得,我们兄弟俩长这么大没出过什么事,没饿着过我们,没冻着过我们,你们已经算过关了。你们哪里会关心小孩子需不需要父母?反正只要我全部自己扛下来不和你说那就是一切安好了。现在我大了,会违逆你们了,听到这些话满意了吧?终于清楚自己是失败透顶的父母了吧?你不想我恨他,那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就够。”
白谦之的发泄结束了。母亲的心碎才刚刚开始。
可是他无意去看母亲的心碎,也无意安慰她。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她所受的痛苦和悔恨,远不及白谦之过去二十一年里的百分之一。
“对不起,妈妈太没用了……妈妈想保护这个家,但是什么也做不好……”
白谦之相信她现在是真心悔过。但会听她忏悔的他早已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