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白日里再怎么虚伪,再怎么顶着壳子伪装,到了夜间睡着的时候,总不可能在梦里都是假的。
她平日里收敛的性子,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笑容,还有在外人面前表现的礼貌体贴,他只当她是披了层罩子,同他一样,职业所需而已。
全然没有深思过她是不是真的就是这样。
怎么可能呢?
他自然不会认为她能懂事。
毕竟一个人的过去、性格、脾气都在那里了,积病成疾,沉疴难愈,有些东西是不可逆的。
叫萝卜不是萝卜味道,洋葱是土豆的味道,能行吗?
可眼前这一幕着实让他措手不及。
原来,她不是不痛,也不是不在意,她只是不想将内心显于人前。
顾筠然向前走了几步,打开床头的台灯,站在床边默默打量宋嘉仪。
睡梦中的她还在轻声抽泣,脸上泪痕交错,枕头也湿了大半,她右手攥着被角,苦苦挣扎在梦境里,无法醒来。
这一刻顾筠然的表情极其复杂,刹那间无数念头闪过心头。
他想到从前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夜夜陷入失去她那一天的噩梦当中,无数次看着背景墙倒塌,看着照明灯向她砸去,可他从未有过一次将她成功救出。
他又想到眼前这人从前种种有多可恨,恨她害自己失了爱人,恨她背后势力滔天可以保全,恨她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而她却只能孤零零的睡在那个小盒子里了。
他还想,是怎样令人作呕的命运,他还要在工作当中去面对那个罪魁祸首,对着镜头强颜欢笑,对自己一遍一遍的说没关系,打不了就当对面站着的是堵空气墙。
可眼前这一幕同样让他震撼。
他恍惚中想,看一个人,如何能够看到她的全貌?
假如这人已被定性,那便更难看清楚了。
是自己定性的太早,还是她出了问题?
她做的事情就在那里,坏的不容置喙,坏的没天理可言。
可她现在也在那里,连睡梦中都压抑着哭泣。
顾筠然伸手捂住脸,他觉得自己的思绪更乱了。
他愣了许久,才想起什么。
他在床边坐下,伸出手用力推了宋嘉仪几下,将她从噩梦当中拉出。
“醒醒!你只是在做梦!”
仿佛结束一场漫长的旅行,宋嘉仪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从梦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视野中慢慢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顾先生?”
她疑惑的叫道,嗓音有些沙哑。
“你刚刚做噩梦了,我——”
顾筠然解释道。
他还没有说完,一股大力扑了上来。
宋嘉仪从床上坐起,紧紧抱住了他。
“顾先生!我……我刚刚梦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你你特别特别讨厌我……”
“你都不理我……还对我特别凶……”
“我真的……好伤心……顾先生……我……我很害怕……”
她一面哭诉,一面又紧紧圈住了顾筠然的脖子。
泪水从脸颊流了下来,淌到顾筠然的脖子上,烫的顾筠然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宋嘉仪哭了许久,才发现顾筠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双手软软搭在身侧,也没有回抱她。
她有些不安,像是察觉了什么,声音也有些颤抖了:“顾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
顾筠然还是一动不动。
宋嘉仪放开了顾筠然,抬眸看他。
带了水润的面庞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双眸子好似雨后的池塘,不住泛起涟漪。
顾筠然紧闭双唇,面色深沉,一双眸子像是浸染了夜色,十分深邃,看向她的目光空洞冷漠,带了审视和不屑。
仿佛一瞬间惊醒了,宋嘉仪大骇,面上划过恐惧。
惊慌失措中,她想起什么,伸手在脖子里胡乱摸了几下。
脖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颈间一圈被掐所致的淤青,她自己却是看不到的。
她的眼底堆满恐惧,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许是在问他,许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了?”
连声音也充满恐惧。
顾筠然幽幽看着她,眸中好似有烛火跳动,一闪一闪,不住压抑内心持续上涌的翻腾。
他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从梦里出来,立刻无缝对接,开始演戏给他看吗?
可又似乎不大像。
因为他心里的震撼不亚于她。
这一刻的宋嘉仪,太诡异了!
他的面色阴晴不定,目光不住闪烁着,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这番行为的动机。
宋嘉仪却不再看他了。
她战战兢兢的伸出右手,在自己面前反复查看,嘴里喃喃说着:“我的疤呢?这里应该有一道疤才对!”
右手光滑细腻,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自然是不可能找到的。
是耶非耶?
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谁又能辨得清楚呢?
“原来……那才是梦……我怎么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