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只是一瞬,沈怅雪很快就把它藏好了,钟隐月没注意到。
沈怅雪面不改色地继续给钟隐月上药。他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下,钟隐月也才会没注意到他眼底里的那丝变化。
沈怅雪漫不经心道:“师尊不愿意锁,只怕外头的不会让师尊如意……灵修弟子要被师尊上一道命锁来管教,这可是仙修界的管事人们百年前定下的规矩,不可违命。”
钟隐月知道此事。
在这本书里,魔修、鬼修和妖修三路歪门邪道,在一百四十六年前,与仙修界各大名门正派开战了。
大战持续了七天七夜。
最终,双方两败俱伤。
当时那一场大战,令凡世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满世鲜血。
魔尊乌苍与鬼王白忏皆是身负重伤,但好在都是两个认输很痛快的人,都答应了不再开战求同存异的契约条例。
要命的是妖后鬼哭辛。
原文中并未详细提及,但据说当时都已经四面楚歌了,此人却根本不管不顾,打得掉胳膊掉腿了也还是要打,偏执又癫狂,又造成死伤无数。
最终,费了上玄掌门浑身修为,才终于将她制服。
在那场妖后之战时,许多仙修门派中的灵修都不明原因地纷纷倒戈,堕为了妖修,向本派同门刀剑相向。因着始料未及,不知多少仙修子弟死在了“灵修”剑下。
况且,在此之前,进入仙门的灵修们也频生事端,出过许多在仙门中走火入魔堕妖的事。
妖后一战后,有关于灵修的事便得到了重视。
仙修界的掌事们举行了例会,定下了命锁的决策。
毕竟是灵修说不定会堕妖残害仙门的大事,所以掌事们下达的命锁之令,是强制的。
若是哪日这灵修堕了妖,发了疯魔,还能靠这命锁将他强制喝住,使他无法动弹。
沈怅雪放下灵药,坐直身子,忧心道:“师尊就算不愿锁上我,掌门长老们也一定会过问的。大约过不了几日,他们便会查怅雪身上的命锁纹印。若是查不到,定要质问师尊了。”
“随他们问。”钟隐月看着他把灵药放回药箱里,又拿出另一小瓶来,嘟囔着不服道,“我说不给你上锁,那就是不上。”
沈怅雪失笑:“师尊不给我上道锁,我哪日真疯魔了,那可怎么办呀?”
“那我也自有办法,你不用管。”钟隐月说,“反正我不会锁你的。你与那些人修没两样,没理由非要把你拴起来,我就想看你自由自在的。”
沈怅雪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
钟隐月想事情去了,也没说话,两人之间沉默下来。
沈怅雪沉默地拧开手上的小药瓶,沉默地将里头的药液倒到手心里,又沉默地将它捻到指尖上一些。
两人互相静了半晌,沈怅雪才说:“是师尊的话,锁上也没关系。我……不愿让师尊为难。”
钟隐月刚刚真
的去思忖日后被那些老古董问起来该怎么办了,沈怅雪这两句话声音太低,他完全没听到。
等沈怅雪话都说完了,他才回过神来:“什么?”
沈怅雪没有重复自己刚刚的话。
他将钟隐月一只手拉过来,撸起上头的袖子,露出满胳膊的青紫伤痕来。
他一边把药液涂抹上去,一边自言自语道:不瞒师尊……我到现在,都觉得这是场梦。?_[(”
“我从未想过,能有一日从乾曜山出来。从前是全然没想过,这几月是想都不敢想。不怕师尊笑话我,我从前……真的是认为乾曜长老待我最好了。”
“外头的灵修弟子,谁不是命锁刻在脸和脖子上?那些长老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们是灵修。连安苏也是,她的纹印是在脖子上的。那日她现了原形,用毛挡住了,师尊才没亲眼瞧见。”
钟隐月无奈苦笑:“我知道她的在脖子上。”
沈怅雪也苦笑了声。
“乾曜长老总说,他对我很好了。他说外头的灵修都是把命锁挂镣铐似的挂在脖子上,我的却在隐秘的地方,外人全然不知,体面得和人修一般……他说我该知足,我便傻傻知足了。”
“人家都说兔子傻,我从前不爱听,可如今我还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傻。”沈怅雪自嘲一笑,“师尊跟我说了那些话,我才发觉自己的日子过得是憋屈的。”
“乾曜长老让我知足,我就真的知足。连他从前欺压我、责骂我、对我苛刻,我都能向自己解释是他太看重我,或是生怕别人看出我是灵修,为了给我体面,才会这般苛责我。”
“他从前不打我的。是我这几月心中不快,故意三番五次惹怒他,他才气得动手……我从前真的很听话,所以他从来不打我。”
“师尊看着我可怜,可我心中却开心得很。我从前被蒙骗,眼下终于看见豺狼露出尾巴了,看见了衣冠禽兽藏在人皮底下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真是痛快极了。”
沈怅雪放下药瓶,用白布给钟隐月缠了几圈伤口。
他说得声音平静,似乎心中丝毫不觉有什么。说完这些,他又抬起脸来,向钟隐月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