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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流萤(1 / 3)

直至回到浮屠,宴如是仍然一副昏沉不醒模样。不知道谁扶了她抱了她,似在叹气,拿帕子替她擦去面上和前襟血迹,指甲略长了,刮在颈侧有些生疼。

也有些痒。

宴如是想睁开眼,但做不到。片刻,终于恢复了五感,眼前的面庞那么近又那么远,先是遥迢的龙涎与檀香,让她想到冰冷的海与浮木,宴如是恍然有些溺水的症状,心里潮湿,眼底起雾,手便捉着浮木不放,好似那是唯一的生机。

病中的人总是不讲道理的,宴如是捉着那双手,脸颊凑近去,感受到对方手腕内侧接近死寂的青色血脉。那人替她撩开耳边鬓发,轻轻抚摸了她的面颊,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落在沉香的风中——熟悉的白木沉香充盈五感的时候,竟刺激得宴如是直想落泪。

梦魇、伤痛、病痛与旧忆都是她的障,解不开障的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自立了。没了青山剑的母亲撑不起宴门了……宴如是浑浑噩噩地想,而没了宴门的我……也什么都不是了。

她向身前的人更近了一些,脸颊卧在对方颈窝,贪婪地索取一些……

不应奢求也不应存在的,温暖。

“尊主!”

宴如是隐约听见有人这么唤身前的人。

果然是师姐……她于是想,是师姐的话,多抱一会儿也没关系吧?

来不及多想,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极轻,极淡,带着魔修绝不该有的柔和。

却是从前师姐对她做过的。

百年前宴门的后山夏夜寂静,师姐牵过她的手,素来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她带她往林中走,又在某处轻捂住宴如是的眼睛。

宴如是笑着说,缘何偏要遮眼?师姐怕不是忘了我有夜盲?

游扶桑只是轻声道:怕你不适应。

适应什么?

还未问出声,是游扶桑松开了手。

睁眼的刹那,意料里的黑暗未侵袭而来,反是一片清明。不知何种缘由,夜里的山林树叶都在发光,尤其眼前小小池塘,明如铜镜,清澈如许,好似月色沉浸在水面,照亮一片光华。

宴如是恍惚得快忘记了眨眼睛。

“池塘……在发光?”

“不是,”游扶桑回道,“是流萤。”

宴如是恍然大悟,定睛瞧起来。

夏夜的风正清凉,淡蓝色的萤火虫扑簌簌地飞舞又落下,比天边的星子更加璀璨烂漫。

宴如是看得心动,没注意脚下,鞋履踩动一片枯叶,细小的声响惊动近处几只流萤。

“嘘,不要惊扰它们……”

游扶桑小心拉住她,宴如是顺势靠上去,指尖缠住她的腕。

在无人知晓处,有人偷偷红了耳根。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明月清风与流萤,都如云烟散去了。

这些比星子更烂漫的流萤在宴如是此刻昏沉的脑袋里掠过一个影,似雁穿云彩,不留踪影。缘何想这些呢?宴如是在心底自嘲地笑笑,百年沧海桑田,宴门岌岌可危几近覆灭,她没了家,最熟悉的扶桑师姐已成最不可及的浮屠城主,金色的瞳眸里有一种喋血的瘾。

从前方妙诚还是孤山文官,和和善善不动干戈,说话也绝不会句句带刺,字字嘲讽,更不会……拿谁人的身家性命与死状,说一些惨无人性的挑衅话。

而曾经,她旁观过方妙诚与宴门修士对决,点到为止。方妙诚招式简单又刻板,绝非现在,白绫武器如电如露,一招一式都入了气息,阴狠出其不意。

阴狠并没有错,修道亦弱肉强食。

百年世间都在修行。

宴如是想,原是我变差劲了,于是,谁也敌不过了。

*

“尊主,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出寝宫,庚盈大喊冤枉,“我就看她们说了什么,骂了什么,然后姓宴的张弓布箭,姓方的唤出白绫,然后打啊、打啊、打啊……姓宴的一下没反应过来,遭殃了呗,姓方的也挺狠,踩着人肩膀要她下跪……”

游扶桑神色一冷,但也只是说:“偏要找上门去自讨苦吃。”思忖半晌,她轻扶着门扉,“青鸾,多差几个人照顾一下,倘若醒来,要与我说。有什么要求,尽量都应了。”

青鸾应声。

几日里,偌大城主寝殿侍者来来去去。外伤易治内伤难理,分明入春,宴如是披着锦被,面上细细薄汗,手脚却冰冷。她无法入眠,一闭眼都是身躯孱弱的母亲与宴门早已坍塌的山门,夜里露重,游扶桑许久不出现,殿内常常只宴如是一人,案边有珠灯,她的目光虽灯火跳动,倏尔便止不住眼泪。

第四日她拖着眼下两袋乌青入眠,却开始发烧,翻来覆去都是梦魇,偶尔想起少时母亲教她弓箭,引弓,开弦,选箭,布箭,宴清绝步步带她做过,细致入微,和蔼温柔。

宴如是在夜中醒来,望着空空的寝殿,满面都湿透了。

*

游扶桑是在第六日才知晓宴如是高烧不退的。这些天她在浮屠的高塔里,从头梳理一遍浮屠令。历任浮屠城主皆练“浮屠令”,功法共十层,但从前十六任城主至多至多只到了第七层——而游扶桑却入门即及第四层,如今已练到了第九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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