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雪崩刚刚发生的缘故,表面的雪层很松,甚至能徒手刨开。秦游用冰镐去挖反而效率低下,他挖了一会儿便干脆随手扔在一边,隔着手套去扒开厚厚的雪层。
但峰顶的温度实在太低,雪越下越大,雪层冻结的速度远远比他更快。
何况秦游现在处于一种毫无知觉的状态。
他感觉不到疲劳或者寒冷,几乎是完全凭借着信念支撑去机械地不断重复同一个动作,手扒不开的冰块就用冰镐去撬。
大概百分之七十五的人被雪掩埋后会在35分钟内死亡,时间的流逝成了唯一支撑他继续挖下去的动力。
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必然满心都是焦虑而绝望,但秦游那段时间真的什么也没想。
他真的在这下面?是否还活着?
秦游的大脑似乎被周遭的冰天雪地冻结住了,他的头盔早就在雪崩里被碰得坑坑洼洼,堪堪被固定带勒在脖子上也无暇去扶,雪堆积在他的头发和肩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灰和白两种颜色。
直到他如同灌了铅一般重的手臂不堪重负地猛地下坠,堪堪支撑在雪地里,有灰与白以外的第三种颜色,及其鲜明地滴落在他的手套上。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地,鲜红的血仿佛雪地里盛开的红梅,与寡淡的纯白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感。
秦游终于伸手在嘴上抹了一把,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脸上全部暴露在外的皮肤都结了一层霜,摸在手里是湿黏混乱的一片。尽管他现在连整个面部的五官都感知不到,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好像那些东西都融化后再被低温凝固,早就是不成形的样子。
他的身体在极寒和病痛里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但是他本人却察觉不到这一点。
秦游把满手的猩红揩在手边的雪里,然后继续挖。
不知过了多久,连一直支撑他重复指令的大脑似乎也要罢工,他才终于在昏暗的,布满雪花状斑点的视野里,看到了一片登山服的布料。
那一瞬间仿佛热水浇遍他全身。
他仿佛精疲力竭却在看到终点是费力冲刺的人,耗尽了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将那片衣料上的积雪扒开,把人拖了出来。
那个人仿佛早已是一具冻僵的尸体了,脸安静地埋在登山服的帽檐里,皮肤都是青灰色的。
秦游强撑着把他的脸从帽子里剥出来。
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他慌忙脱下手套去摸对方的呼吸。
不知道是他的感官太迟钝,还是那呼吸太微弱,竟然一时间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俯下身凑过去,去听心跳,也什么都听不见。
那一瞬间秦游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茫的状态,随后,他感觉到难以抵挡的疲惫,如同潮水一般,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又凑近了一点,几乎整个人脱力一般地趴在加百利身上,鼻尖抵在对方的颈窝里。
他好像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了。
……好像?
他仿佛听见雪山里悠远悲怆的低鸣,或许是寒风的号哭,很远,也很近。
最后化作微弱的搏动声苟延残喘地在耳边响,那不是来自于他自己的。
凑得这样近,他好像隔着一层灰白的皮肤,能感受到血液的流速。
那是生命停驻的证明。
如果还有力气,秦游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又哭有笑,他既想揍人,又想吻人。但他这时连从加百利身上爬起来也做不到了。
意识终于彻底从躯壳里剥离。
……
再度恢复知觉的时候,秦游首先隔着眼皮感受到了阳光。
温暖的橘色围拢在四周,好像他长时间什么也感知不到的身体又感觉到了温度。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医疗仪器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响在耳边。
有人在旁边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秦游原本想侧过头去看,但实在太困太累,他再度被疲倦拖回了黑暗里。
……
这一睡不知道睡了多久,秦游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身体有种回光返照一般的舒坦。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方才手边的桎梏仿佛是一场幻梦。
周围陌生的环境让他几乎有种已经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的错觉,但没等他在脑里去问系统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听见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加百利从门外走进来。
很难想象,在秦游断断续续的回忆里一副濒死模样的人此时却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好端端地站在眼前,除了看上去异常疲惫以外,甚至连病号服都没穿。
相比起来,自己一副病恹恹地窝在床里的样子实在有些让人心里不平衡。
秦游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除了之前醒过来的一次,对于雪崩后续发生的事他一无所知。
此时完全清醒后,才发现其实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他接过加百利递来的水喝了一口,问道:
“这是哪?”
“我们还在C国境内。”
加百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