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敖煌小声嘀咕:“工坊好的时候,那些工人都是好工人,工坊不行了,他们就全都变成坏工人,他们要是这么会变,早就当官了。当然,他们之中肯定有问题。”
方运瞪了敖煌一眼,道:“应物继续讲。你曾亲历当年的事?”
方应物摇头道:“我哪里亲历过,但曾与我一起共事的吴先生当年是密州工司司正的幕僚,他分析得很透彻,柳山成功丑化了工坊工人之后,便开始让工坊辞退工人。工人们自然不服气,去堵县衙的门,去堵路。但是,柳山已经把工人污蔑成懒惰成性的无能之辈,密州其他百姓不仅不会同情他们,甚至会厌恶他们。”
敖煌一愣,道:“好厉害的手段,比方运都坏啊,不愧是左相,换成我就想不到这招!这招一出,就把工人孤立起来,让他们站在全国百姓与官吏的对立面。”
方应物道:“煌亲王举一反三,在下佩服,方才说的,便是柳山针对工人的方法。之后,柳山开始哄骗百姓,他不是说过有官员贪腐吗?于是他强硬地整肃吏治,是,他的确处理了极少数大贪官吏,但是,八成以上被惩罚的官吏,都是那些背景不深且反对他卖工坊的官员,还有与他派系对立的官吏。然后,他用那些官吏的人头当作自己的吏治功绩,顺理成章把自己人补充到空出来的官位,逐渐让密州成为他的天下。”
“什么?这怎么可能?”敖煌望着方运。
方运却道:“应物所言,与我所知所推断的,几乎一致。”
方应物继续道:“柳山之所以能从密州牧直升吏部尚书,不在于他卖工坊,而在于他把工坊卖给了对的人!能买得起工坊的,哪家不是一方豪强?敢买工坊的,谁上面没有人?不过,柳山很清楚那些人的嘴脸,所以有个前提,那就是允许坊主收购一部分‘股子’,保证以后工坊经营顺利。”
方运点点头,知道股份在古代叫股子。
敖煌怒道:“那些坊主明明经营不利,为什么还让他们获得股子?这不是污水洗脏衣,越洗越黑吗?”
“柳山的理由很简单,除了保证以后工坊经营顺利,还说那些有问题的坊主都被惩治了,而且那些有问题拖后腿的工人都被辞退,再加上工坊的管理方式改变,所以那些工坊就可以活起来。”
“既然改变管理方式、辞退有问题工人、惩罚有问题的坊主就可以起死回生,不卖工坊也能解决啊?退一万步讲,就算一定要卖工坊的话,为什么不允许工人合力收购股子?完全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啊?”
方应物看了敖煌一眼,沉默不语。
方运扭头望着窗外,缓缓道:“若是不卖工坊,若是允许工人收购股子,他当年就坐不稳密州牧的位子,后来也坐不稳左相的位子。”
敖煌一愣,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方应物轻叹一声,道:“你明白了便好。那些工人,能给柳山带来什么?好名声?少数工人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名声?欺骗更多百姓得来的名声更多!把工坊卖给官吏和豪门世家,就等于获得他们的支持,他的官位便更稳。那些能把文章推荐到《文报》的,那些负责审核文章的,哪一个是工人?哪一个是百姓?史书从来不是百姓写出来的,史书永远是官吏与掌权者的作品。”
敖煌望着方运,道:“我以前还不懂你说为何哪怕太后倒了,柳山也不可能倒,也明白了你为何说后世就算太祖太宗被官吏指责,左相柳山也不可能被官吏否定,现在明白了。”
“孺子可教。”方运微笑道。
敖煌诧异地道:“你怎么不生气?难道柳山这不是犯错?难道不该骂吗?”
方运道:“我问你,他出售工坊,是不是让那些工坊起死回生了?是不是让亏钱的工坊赚钱了?”
“是。可是,他不卖工坊,或者把工坊卖给工人,不是更好吗?他把本来属于景国属于一地百姓共有的东西贱价卖给了别人,不是错了吗?”
“你用百姓的心态来衡量一个官僚,才是大错特错!他是官僚,他必然要维护官僚的利益,必然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至于百姓利益,与他何干?”
“可是他说革新工坊是为了景国为了百姓啊。”
方运道:“他是官僚,他是杂家,他可以使用权术朝秦暮楚,欺瞒百姓有什么不可以?他所做的这一切,对一个官僚来说,都是正确的!”
“他……他是正确的,难道我错了?”敖煌糊涂了。
“如若你是官僚,你是受益者,他便是对的。如若不是,你自己想。另外,我明告诉你,当年有许多经营非常好的县有工坊也被打着工坊革新的旗号贱卖,你会如何想?”方运反问。
敖煌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
方应物看着方运,道:“原来大人对这些事心知肚明,可是,为什么您还要严惩那些坊主?”
方运道:“他们是摆脱了县有工坊坊主的身份,他们是帮工坊起死回生,但,之前工坊是怎么垮的?是一部分坊主利用工坊谋取私利而垮掉的!他们为了贪一两银子到腰包,不惜让景国让百姓付出十两银子的代价,我,必须告诉他们,也必须告诉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