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空气都浮着一层霜,嗓音从齿间发出,离开唇瓣,便化作淡淡的雾气,看着滚热。
一道略显低哑的音线插了进来,打断了虞歌的回忆:“你在编故事……对不对?”
刘廷尉脸上还带着笑,只是如果仔细看得话,便能察觉到那笑容里藏着的一丝勉强。
倒也不怪他这样说,无论是什么神庙,什么神使,还是那可怕的蛊术比试,以近乎残忍的方式选出神女,都听起来那样遥远,像是个荒诞无度的故事。
真的会有人为了活下来,便不断杀死身边的同伴,用火烧死她们,用匕首剖开她们烧焦的尸首,捧出肝脏趁热制蛊吗?
真的会有人为了成为最强者,便手刃父母,将他们亲手杀死,了断自己的七情六欲吗?
还有虞歌口中的虞鸽,还有跪地俯首祈求神女怜爱的苗疆王,还有那所谓的神蛊……就算是编出来的故事,也让青梧殿外的气氛降到冰点。
顾休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连,又小心翼翼收回,望向身侧的元容。
元容看起来面无波澜,似乎并没有对虞歌口中的过往,产生什么情绪和代入感。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虞歌手中抱着的孩子,眼神有些冷:“你说这些,是想让孤怜悯你么?”
这略显讥讽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呛人。
顾休休伸手攥住了元容渐渐冷下来的手掌,看着他紧绷抿住的唇线,像是在极力控制将要爆发的情绪。
她知道他的本意不是如此。
他不是想斥责虞歌,若不然他怎会在明知道虞歌可能是他亲生母亲的情况下,对此只字不提,也从未想过上门找虞歌对质。
像是成年人的心照不宣,互不打扰。
但,当元容努力维持的平衡被打破,那层窗户纸一旦捅了开,事情似乎就变得不一样了。
假如虞歌最终选择离开北宫,离开他,是为了完成和虞鸽的约定,是不想一直被拘泥在那一方之地,是厌恶他的存在。
他可以理解,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只是元容不懂,为什么虞歌要带着刘廷尉和孩子,找来东宫,向他坦白她的过去。
又为什么,明明不在意他,痛恨着他的存在,却要用那双盛满温柔的眼睛望着他,作出一副重情重义的模样。
……
顾休休走到元容身前,看到虞歌托抱着怀中的婴孩,不知是不是胳膊酸了,动作略显僵硬。
她上前用手托了一把,歪着头看向襁褓里酣睡的胖小子,竟是从眉眼之中,瞧出了几分与元容相似的熟悉感。
顾休休轻声道:“虞歌夫人,谢谢你救了元容……”她嗓音很柔,顿了顿:“夫人能来到东宫,说出这些过往,想必是思虑了很久。”
虞歌点点头,垂眸笑道:“我以为自己都忘了,可过去了这么多年,记忆还是很清晰。”
“虞歌夫人,虽然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问清楚……”她抿了抿唇,斟酌着措辞:“夫人一心想要离开北宫,去继续完成和虞鸽的约定,但为何生下元容后……等了一年才走?”
顾休休还是委婉了些。
虞歌吞金‘自尽’的当日,刚好是元容满岁的
诞辰日,这很难不让人误会。
别说是元容,就是皇帝,皇后,甚至于当年的贞贵妃。所有人都认为,虞歌是因元容的存在而感到耻辱,所以才会选在他满岁生辰那日吞金自尽。
所有人都认为,虞歌并不在意元容,所以从未思忖过长大后的他,在得知这些真相后,该去如何正视自己的生辰和人生。
明明犯下错误的人是皇帝,而他却成为了那个错误的延续。
他的存在,代表着亲生母亲被强迫的耻辱,代表着皇帝与皇后之间的隔阂,几乎没有人能在得知他的身世后,还用正常的目光看待他。
那眼神中一定夹杂着怜悯或嫌恶,又或是小心翼翼地转移过这个话题,不敢提,不敢碰,犹如禁忌一般。
原本顾休休和元容都不想戳破这一层窗户纸,可虞歌今日自己找上了门,将尘封的过往说了出来。
顾休休觉得既然说了,那还是一次性说清楚比较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伴随了元容二十多年的心结,只有虞歌能解开。
虞歌一如既往的直率,她几乎没有犹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元容满岁那年,被人下了毒,我要给他解毒,便动用了蛊术。”
“离开苗疆后,我再没有动过一次蛊术,因为练蛊会牵动我体内的神蛊,这会让神庙的人感应到我的存在。”
“我烧了两次神殿,他们不会放过我……”虞歌停了一下,看向元容:“更不会放过他。”
尽管顾休休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她就猜到了虞歌的离开是有苦衷,却还是没想到,原因竟是如此。
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
所有人都认为虞歌是因为厌恶极了元容,才选在他的生辰上自尽,但实际上,虞歌是为了保护他,才不得不选择假死离开。
虞歌对于元容,并不是毫不在意。
她一心想要离开北宫,诞下元容后,明明有那么多次的机会离开,却迟迟未走。
直到他满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