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落入眼底,视线相触,谢满衣神情自若,萧淮却横眉怒目,半晌,才将怒气压下,道:“谢侯如今见到孤,连行礼都省了么?”
谢满衣手中杯盏浮出茶沫,姿态分外懒散,“殿下说笑了。”
“殿下微服来此,臣若行礼,岂非误了殿下的要事?”
萧淮表情有些克制的狰狞,冷道,“你也知道何为要事!”
“杨珛带的人尽数被你杀死,他又身中数箭,势孤力单,谢侯不趁机去追,倒返回驿站,放走杨珛,是何居心?”
烛火‘呲呲’地摇晃着。
谢满衣面色不变,眉梢轻轻一提,“殿下何故将此事放到台面上来说?”
“杨珛与河间王旧部早有勾扯,后患无穷!”萧淮眼皮跳了一下。
“殿下弃信在先,臣不解。”谢满衣眼底眸色愈冷,轻声掀开那层遮羞布,“殿下想看两败俱伤的场面,可惜没能如殿下所愿。”
萧淮脑中一突,大抵也是理亏,脸色几番变化后,才道,“谢侯好大的威风!孤的太子令牌,都不及谢侯的话管用。”
强龙难压地头蛇,朱吾郡守裴度昨夜得知谢满衣到了朱吾,自萧淮命他全城暗访、寻杨珛之时,便称要先将此事告知谢满衣,再行调遣。
“唯恐裴郡守传话不当,孤特来问谢侯一句,谢侯可能应允?”他话里话外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
谢满衣默了瞬,神态有些散漫,垂眸道,“杨珛暂时死不了。”
萧淮拍桌冷笑:“为何!”
太子是明知故问。
青年眼帘微垂,眼尾挂着淡淡的倦意,遮盖住眼底的烦躁。
太子打着极好的主意,因是担心他欲与杨珛联手共谋,便要激他在定州地界斩杀杨珛,继而与弋阳王结仇,只是想的过于简单。
这世道,离了皇都洛阳,皇威顶什么用?储君之怒又顶什么用?
桌面之上,俨然有剑拔弩张之势,桌面之下,青年冰凉的手却紧紧握着女郎纤细的腕子,粗粝的指腹缓缓摩挲过去,无意识地轻捻她的肌肤。
越青雨半耷拉着眼睑,察觉身侧人虽在笑着,周身气压却极低,她拢了拢袖,竭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青年屈指有一搭没一搭扣着桌面,低声笑问:“弋阳王欲反大梁,世人皆知,可殿下为何拿他没有办法?”
“内里缘由殿下自然知晓,臣不敢自作聪明,只是须再提醒殿下。”
谢满衣已是极度不耐,食指烦躁的轻扣桌面,面上却是一贯的温和。
“其一,民心。他卧居荆州十余年,收买人心之事做的不少,百姓信服,底下的人更是极忠诚。其二,诸侯。杨珛乃杨泰发妻之子,其身份地位不言而喻。”
他淡淡道,“诸侯早有反梁之意,届时有此托词,杨泰如若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讨洛阳,殿下又当如何?”
萧淮眼睛发红,脱口而出,“与洛阳何关!”
谢满衣微抬眼睫,有雪白裘衣相称,那双眸便显出极致的黑来。
他不轻不浅地笑了一下,道,“殿下欲将此事推到臣身上?()”
萧淮虽与谢满衣同岁,在他面前却始终落下一筹,一时生出不甘,心神不稳,忘了掩饰。
谢满衣却也不多惊诧,只是淡淡反问了一句,可见早已将他的打算了然于心。
萧淮本也没想能操纵谢满衣刺杀杨珛,此举只是在逼迫谢满衣,在皇室与诸侯之间做出选择。
谢侯言重了。杨泰兵士大盛,起兵乃是迟早的事,有他在一日,大梁江山焉能安稳?百姓子民岂能安榻?↑()_[(()”
越青雨敛着眸,轻轻叹了口气。
大梁皇室建立不过十载,已是动荡不安,换姓只是迟早的事,萧淮虽性狠恶毒,倒还愿意为百姓着想。
萧淮斟酌片刻,又道,“唯有先灭李泰威风,方可遏制诸侯的反心。诸侯若起兵,则天下危矣,岂非要效仿宣氏皇朝尽灭于诸侯之手!谢侯心系百姓,当权衡利弊得失啊。”
皇室若有谢满衣作后盾,那诸侯便不敢轻易起兵。
昔日宣皇室虽毁在拥兵自重的诸侯手里,却与外戚脱不了干系,如今他父皇年迈昏庸,由他舅父、时任大司马的王诵权摄诸事,外戚势大,竟致使大梁有重蹈覆辙之势。
前尘如大梦一场,他已不大能记得清细节,但仍要尽力挽回风雨飘摇的大梁。
他虽因越青雨的缘故不喜谢满衣,心中却知,几方诸侯唯谢氏心存百姓,以此来劝,或有成算……
正想着,便闻一声低笑。
“殿下此言差矣,某一废人,担当不起此等重任。”
萧淮面容铁青,冷哼一声,“谢侯是不愿向孤表衷心?”
青年含笑,温雅道:“殿下太小瞧杨珛了,臣与他交手多次,皆是不分高低,非是杀不得,而是杀不了。
“臣无用。”他淡淡的垂首,唇边慢慢地扯出一丝笑。
萧淮自然也清楚,那杨珛面戴玉具,不露真颜,又善用诡计,想拿他的性命难如登天。
萧淮此前平叛之时,多与之交战,却是难以近身,唯此次谢满衣出手才伤了他,萧淮便想趁机取他性命,平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