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气混着药味,充斥鼻端。
盛则宁一鼓作气说完后,心中也是忐忑,呼吸都不由浅了几分,像是怕惊动了蛰伏在黑暗里的猛兽。
在封砚漫长的沉默中,像是被两端拉紧的弦,全然不知道崩断的那一刻会在什么时候。
等待就是就是未知的恐惧。
手掌贴着的地方,明显察觉到随着呼吸律.动的脊背。
手心湿.润,不知道是封砚的冷汗,还是她慢慢渗出的冷汗。
她慢慢将手从那赤.裸的后脊上挪开,无力地在半空蜷了蜷,无处安放。
盛则宁说是胆大也胆大,可该装乖的时候也不马虎。
想起几案上的汤药,盛则宁犹如找到了解脱,连忙把话题扯开,语气轻快道:
“官家的药也放了许久,正好可以用了,我给官家端来吧!”
她说着,将腰背往后,想要趁机挣开他手臂的束缚,离开这个不合时宜的拥抱。
可是封砚却没有如她的意,虽然只用一只臂膀,但也足以拦住她的退路,让她无路可退。
察觉到封砚的阻拦,盛则宁没敢再使劲与之抗衡。
此情此景,四周无人,她偏偏又这么尴尬地贴在他身上。
身份悬殊,力量更悬殊,此刻硬碰硬,对她而言只有一败涂地这一种结果。
她的动静让封砚回过神来,须臾后他的声音就贴在她耳侧。
十分平静,一字一字清晰,每一句话都轻缓柔和。
“则宁,我一直在寻思你我二人的相处之道,你偏爱自由,我给你自由,你想重来,我亦允你,可是你明知我离不开上京城,却一心只想着离开,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最后一句,他似是一叹,尾音绵长,犹如一发射中的羽箭不住颤动的尾羽。
将那威慑的余力延长。
盛则宁头皮一麻。
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她故意把他抛弃了一样。
而且他这个不同往常漠然的语气莫名让盛则宁想起在西凤塔上,他慢声细语地对她道——“害怕?害怕就对了。”
那种压抑中的疯狂,让她无论多少次想起,都觉得匪夷所思。
从前她以为封砚是君子端方,举止有度的人,可谁知道他竟然也有让人惧怕的一面。
而他此刻的反应,就仿佛是在玩丢猎物后,温顺如猫的狮子慢慢向猎物亮出了自己的锋牙与利爪。
再经过盛则宁用心解读和理解,他的那句话的意思就变成了:我给你自由,尊重你的选择,可是我依然有办法困住你。
是啊,他已经成了皇帝。
大嵩的国土之内,都逃不脱他的掌控。
他愿意在有限的范围内温顺,但也毫不介意在失控的时候威慑。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岑寂的寝殿里再没有半点声息,就连两人的呼吸声仿佛都几不可闻。
盛则宁轻咬了下唇瓣,终于艰难道:“官家有官家的担当,臣女也有臣女的选择,站在山巅上人,看山脚的行人犹如蝼蚁一般,来来去去,微不足道。”
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也有穷人的生存之道。
官场上的人追权逐利,做生意的人贪财好利。
有才之人广济天下,平庸之人小家之乐。
各有追求,谁也不能指责对方的追求是可笑的、不对的。
就如庄子所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之乐。
她只不过是不愿意享这深宫之中,皇帝之侧的泼天富贵,便不该被当作不知好歹。
而封砚更也不能强求她去接受这迟来的偏爱。
他最重要事难道不是成为一个贤明君主,坐享天地繁华,万民朝拜。
然后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担当……”封砚在她耳畔,又轻轻念出这两个字,似含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让盛则宁听出了一些悲凉。
封砚埋下头,靠紧她纤细微凉的脖颈,动脉的跳动急促,彰显着主人的不安。
他凤眸半阖半张,视线的尽头是他空旷的寝殿。
作为皇帝,庞大的责任就担在他的肩头。
比以往更多的公事、比以往更多的压力,还有比以往更多的束缚。
可他这个人,不求奇珍异宝,不贪山珍海味,也不要美人盈室。
他要的只是安稳平乐,再不被人所害,更是能庇护所亲之人。
还有,让她得偿所愿。
现在她如意了,可谁来让他如愿。
不怪乎,都说皇帝是这世上最孤单的人
看吧,他坐上了皇位,就已经开始孤单了。
说来也奇怪,从前他没有‘孤单’这种感觉,可认识盛则宁以后。
他便有了。
“山下的人看山巅上的人,是不是也犹如看待过眼云烟,则宁,我在你心里真的就这样一吹就散了吗?”
他们一起在林间骑过马,也在同一片屋檐下避过雨,喝过一盏清明雨前的茶,尝过秋收后的果子。
她爱过两年,而他只是迟了两年。
曾经他以为沉默陪伴就是最好的回答,直到梦醒那刻才知道那些都是无声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