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视线像是清晨起蔓延在树林的白雾,极目远眺也只能看清咫尺之间门的东西。
封砚摇了摇脑袋,额角处胀.痛不止,就仿佛几日几夜不曾入睡,又或者风寒发热后的遗症。
他这是在哪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茫然地立着不动。
这时候一只小手穿过白雾,轻拽住了他的衣袖下摆,晃了晃。
这一晃,白雾散尽。
一张笑脸伸到了他眼前,靡颜腻理,犹带稚气,她眨了眨眼睛,歪头问他,清脆的声音里没有商量,只有撒娇一般地请求,“你今日能早些下学吗?”
这倚姣作媚的样子,他似乎有很久很久不曾见过。
封砚愣住了。
因为这是两年前的盛则宁。
刚刚及笈的小娘子面若桃花,饱满而水润的唇瓣稍翘,澄亮如明珠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我尽量。”他听见自己回答的声音。
一贯地平静、温和,礼貌、周到,没有半点起伏,古潭静水莫若如此。
他不会拒绝魏皇后为他选的人,可是也有些苦恼她的‘热情’,所以只能不主动、不拒绝地与之相处。
小娘子似乎听出他的敷衍,脸上有了一些踟蹰,像是想再说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对他摆了摆手,依然兴高采烈地道:“那我们约好啦,你快些进去吧。”
他没有再耽搁,转身走进国子监。
封砚无法控制在离开的自己。
他知道这一天,他在国子监里足足待到了日落。
因为夫子留了一道难题,他一心扑在上面。
就忘记了有人还在等他。
等到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狼毫,四周已无一人,他才提步走出国子监,正好瞧见几名小娘子正围着被他忘在脑后的盛则宁。
他还未走近,那些小娘子就被盛则宁挥着拳头赶跑了。
他惊讶平日里温婉柔静的盛则宁会有如此失态之举。
墙的那头,垂头丧气的小娘子也没有看见正在走下台阶下的自己,就在凤凰花树下一蹲,双手环住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不一会就肩膀抽动,一耸一耸,像是一个受了伤的小兽饱受委屈后独自在疗伤。
天边的晚霞如火烧了一般,与浓艳的凤凰花连成了一片,无比绚烂。
可那绚烂光彩之下,小小的身影却孤孤单单缩着,像是皮影戏上黑白的剪影,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则宁……”封砚想去伸手去扶起她,但他却无能为力。
就好像从前每一次他都克制住自己伸出去的手,他这一次也没有扶起她。
只听见那道声音,毫无感情地说:“抱歉,夫子的功课难解,这才耽搁了时间门,不过你不必为等我到这个时候。”
盛则宁手臂拢紧了自己的身体,脸在袖子上用力擦脸擦,就好像在抹去一些伤心的痕迹。
她慢慢抬起脸,除了眼睛、鼻子还泛着红,脸上没留下半分哭过的痕迹,她虽然只是一个娇弱的小娘子,可是骨子里却像是蛮牛一样倔强。
她定定凝视了他片刻,忽然发问:“你若不想我等,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拒绝我呢?”
封砚怔了下。
这并非他记忆里盛则宁的反应。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她并未怪他一句,甚至宛若无事发生地理了理散乱的发丝,笑着解释不过与朋友玩闹,不小心让沙子吹进了眼睛里。
她是真的只是不想让他担心一点,费心一点,想做一个最乖巧的小娘子。
可是他今日方知道,她介意的,从头到尾都是介意的,只不过从前她太喜欢他了,所以才选择委屈了自己。
而他,徒占着好处,一点也没有考虑过她的难过。
“我……”他努力想要上前去解释。
可眼前云霞、凤凰花、盛则宁,这一切就突兀地散了开。
就好像手心紧紧握住,却留不下一粒流沙,它注定是要流淌离去,无论他现在多么想要挽回。
“则宁……我……”声音脱口而出的刹那,封砚睁开了眼,看清头顶上那撒金帐子的纹路。
“官家,官家你醒了?”
封砚从床上猛然坐起,因为太过着急,引来一阵晕眩和抽痛,他两手撑在额角,心底的痛蔓了上来。
他刚刚竟然在做梦吗?
不过是梦,却也是回忆。
是他拙劣地行径伤了盛则宁,从一开始他就是错的。
“……我怎么回来的。”
他还没断掉的回忆还停留在昨夜与盛则宁一道在沉香宫的玉阶上喝酒。
德保公公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一副很为难、不敢说的样子,“这……”
封砚转眸看他,没有错漏德保公公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的样子,如此不愿意说,只怕昨夜是他做了什么。
他用指背抵住唇,有些记忆还留存了下来,有些却已经不记得,“……但说无妨。”
“昨夜官家酒喝的多了,拉住盛姑娘不肯松手。”德保公公简洁明了,省去了那些细节,以免皇帝丢人显眼。
封砚眉心深蹙。
他喝到忘记了,最后的答案。
——他们,